她给人家接生,和解家庭纠纷,给孩子治病,能背《圣母梦》〔圣母梦〕是一首教会的诗,叙述圣母梦见她儿子遇难和钉死在十字架的情景。──女人们背会它能“交好运”,给人们家务方面的忠告:
“黄瓜自己会说明什么时候该腌;它一没有土性气或者别的怪味,就可以腌了。克瓦斯〔克瓦斯〕俄罗斯人喜爱的一种清凉饮料,味酸。要发酵,这样才够味儿,才冒泡儿;克瓦斯忌甜,您只要放一点儿葡萄干就行了,要是放糖,一桶只要半两。酸牛奶有各式各样的做法:有多瑙河口味的,有西班牙口味的,还有高加索口味的……”
我整天跟着她在花园和院子里转来转去,跟她到邻居的女人们那里,她有时在别人家一连坐几小时,喝茶,不断地讲各种故事;我仿佛长在她身上了,在我这段生活中,除了这位忙个不停的、无限慈祥的老太婆,再不记得看见别的什么东西了。
有时,我母亲不知从哪儿来了一会儿;她的神气又骄傲又严厉,一对冷冷的灰眼睛像冬天的太阳似的注视一切;她很快又消失不见了,没有给人留下可以回忆的东西。
有一次我问外祖母说:
“你会巫术吗?”
“唔,你真会想!”她微笑一下,立刻又沉思地说,“我哪儿行啊,巫术是一门困难的学问。我不识字,一个字母也不认得;你瞧你外祖父多有学问,我呢,圣母没有使我变得聪明。”
她又向我讲了一段她过去的生活:
“我从小也是孤儿,我的母亲是个贫农,又是个残废;她当闺女的时候,被地主惊吓了一次。她半夜里吓得跳窗户,摔坏了半边身子,臂膀也摔伤了,从那时起,她的右手,那只最要紧的手,就萎缩了。我的母亲是个有名的织花边的。这样一来,她对地主老爷就没用了,地主赶走了她,说是‘爱怎么过就怎么过去吧’,少了一只手怎样生活啊?她只得到处流浪,乞求人家的怜悯,那时人们比现在富足,比现在慈善,譬[pì]如巴拉罕纳的木匠和织花边的人们,全是些好样的!每年秋天和冬天,我和母亲就留在城里要饭;加百利天使把宝剑一挥,赶走了冬天①〔加百利天使宝剑一挥,赶走了冬天〕指加百利节(旧俄历三月二十六日)。,春天拥抱着大地了,这时我们继续向前走,眼睛望到哪儿就走到哪儿。到过穆罗姆,也到过尤列维茨,沿着伏尔加往上走,沿着静静的奥卡河也走过。春天和夏天,在大地上流浪真好。大地是亲切的,青草像天鹅绒似的;至圣的圣母在田野上撒满了花,你在这儿真快乐,你的心觉得自由自在!有时候,母亲闭上蓝色的眼睛,提高了嗓子唱起歌来,──她的嗓子不怎样有力,可是响亮,──周围一切都仿佛在打盹儿,纹丝儿不动,都在听她唱歌。讨饭的生活挺好玩!我刚过九岁的时候,母亲觉得牵着我到处要饭怪难为情的,因为怕羞,就在巴拉罕纳城住下来;她沿着大街挨门挨户地求乞,每逢节日,就到教堂门口收集善人们的施舍。我坐在家里学织花边,我拚命地快学,想快一点帮助母亲;有时学得不顺利,就流泪。两年多的工夫,你瞧,我学会了,并且全城闻名:只要有人想要好的手工,马上就找我们:‘喂,阿库利娅①〔阿库利娅〕阿库林娜的昵称。,给我们织一件吧!’我可高兴啦,像过节似的。当然,不是我的技术巧,是妈妈教得好。她虽然只剩一只手,自己不能工作,但是她会指点。一个好的老师比十个干活的还宝贵呢。可是,当时我自满起来,我说:‘妈妈,你别东奔西跑地要饭了,现在我一个人就能够养活你!’她对我说:‘住嘴,你要知道,这是给你攒钱买嫁妆的。’不久你外祖父出现了,一个出色的小伙子,二十二岁,已经当上大船的工长了!他的母亲细细地把我端详了一番,她看出:我会做活计,又是讨饭的女儿,大约挺老实的,行……她卖甜面包,是一个凶恶的女人,别回忆这个了……咳,我们干吗要回忆坏人啊?上帝会亲眼看见他们的;上帝看见他们,小鬼喜爱他们。”
她由衷地笑了,她的鼻子可笑地颤动着,眼睛沉思地闪闪发光,使我感到很亲热,它们所表示的,比言语还要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