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恶狼正完全暴露在旷野上,而他恰恰盘旋到最适合的角度。戒条重新消失。他果敢地压低翅膀,猛一侧身子,毫不犹疑地从高空直射下去!瓷蓝的天空划出一道长长的裂缝。
山脊从他腹下急速掠过,每块石头的纹脉都看得清清楚楚。
树梢从他眼底一闪即去,大地骤然向他迎面伸开巨大的手掌。
他两眼死死盯住老狼灰黑的脊背,这一扑不能有闪失!只要扑不中,他知道第二下将是谁扑谁。着了地的鹰是搁浅的船,再起飞很困难。但是他决不扑闪,他要低低紧跟住狼,在最有把握的刹那发起攻击。
他那时首先会伸出左边的利爪,一下攫住狼屁股,让利爪的刃尖深扎进它的骨缝。这种剧痛是岩石也无法忍受的,狼一定会本能地反过身来扭头撕咬,一定是这样。那正好,他的右边的利爪就可以不失时机地抽过去,插过狼的两耳之间,掠过它的额顶,闪电般地、准确地直抠住它那对眼睛!
然后,双翅一用力,把瞎了眼的狼提起来,让它四蹄离地,它的力量就全没了。两只前后抠紧的利爪猛力向中间一撅①〔撅(ju)〕折。,那狼腰就断了。猛禽几千年来就是这样从大地的怀抱里夺取肉食的,他曾经这样多次捕杀过狐狸。
对付老狼,这却是头一次。
他双翅驾着一股带腥味的雄风,自空而降……
那老狼,仍旧只是不慌不忙地、蹒跚地小跑着,头也不曾抬起向天上望一望,好像压根儿不知道危险将临,但它的两眼却死死盯住地面。
地面上有一个鹰的投影。
它盯住他的影子,紧紧咬住锋利的牙齿,像是咬住了那只从空中盯住它背脊的家伙。它恨他,一切在它吃饱了肚子之后向它挑衅的混蛋,它都恨!恨到牙齿缝儿里,牙齿根儿里!不用抬头,它就知道来的一定是那号自以为正义的乳毛未干的臭鸟,它简直想扭过头来朝他破口大骂一阵,骂个痛快,“滚你妈的蛋吧,地上的事你少管!”可它没那么蠢,那是些不懂事的小狼干的傻事,它知道克制。而克制常常要比一般的勇猛更见效,知道并能做到这一点,就是最了不起的资本。
所以,当那只年轻的猛禽开始攻击它,用那只利爪抓住它的后臀,直扎透骨缝、掐断神经的时候,它没叫。
它把一声彻骨的狂嚎关在喉咙里,只挤出一丝呻吟。清醒的计谋扼制住本能。
它反而更低地向前伸着头,开始狂奔。
鹰的翅膀在它身后猛烈地拍响,掀起尘土、砂石,拖住它,像两叶逆风的大帆,摇摇晃晃,忽左忽右,好几次它都几乎要被掀翻了。它后腿软绵绵的,使不上力,剧痛这时已经麻木了。它是一头拖着死神的老狼,要么被他撕碎,要么撕碎他!
它拼命朝一片枝干密密匝匝的灌木林奔过去……救命的树啊!它在心里喊着。
像个不幸坠马而又有一只脚套在镫里的骑手,他如今被一只残缺不全的只有三条半腿的老狼倒拖着狂奔。他几乎还没明白过来,态势就突然逆转成这个样子,一只爪已经深陷在狼身上,被锁在骨缝里,取不出来了;另一只爪只能无望地在狼背上挥舞,却无法够到它的要害──眼睛。狼只要不回转身来,他就毫无办法。这时,他才隐隐感到这只老狼的厉害。它不露声色的克制,从中间破坏了他的连续性打击,并使他的第一次打击转化成无法摆脱的牵制。
狼发疯般不顾一切地冲进灌木林。
枪林剑丛,劈面刺来!
枝杈戳他,枝条抽打他、纠缠他,蛛网一样的蒿草捆缚他的翅膀,而老狼,拼命地拖着他朝灌丛深处钻!他将这样被活活拖垮。
他那只无望的右爪本能地抓住一棵矮树的枝干,一下就抓住不放了。他是一只年轻的鹰,树是他信任的东西,抓紧树干是他的禽类本能,他想借以重新腾空起来。
然而他抓住了不幸,犯了致命的错误。
两只铁钩似的利爪都无法脱开了,他感到两腿之间的筋肉猛然间被撕裂,血液发出金属被击时的那种鸣叫声,他觉得自己被分成了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