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波特看着他,没有再开口,只是慢慢地抬起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们又激烈地争论了四天,之后又花了五天时间做完了最后的准备工作。最后,德雷克默林和汤姆兰波特终于一起驾车去了“二次重生”。
德雷克最后一次久久凝视窗外那随风摇曳的树木和乌云密布的天空,然后慢慢地爬进了保温柜。
汤姆给他注射了阿斯凡尼尔。
几秒钟之后,漫长的下落过程就开始了,一步一步,沿着人类所能经历的最漫长的下落过程直坠下去。
坠落、坠落、不停坠落,直坠到绝对温度二度,直坠到比但丁①想象中最寒冷的地狱更冷的地方。
【① 但丁(Alighieri Dante,1265~1321):意大利诗人,其诗作《神曲》中有对地狱景象的描述。】
德雷克不能确定,低温超导状态下的自己真的曾有过那些梦境吗?就在自己躺在那里、体温比固态氧还低十二度的时候?会不会是他在从漫长的解冻过程中慢慢复苏的那段时间里,梦见自己做过的那些梦呢?
这无关紧要。反正梦境中都是无休无止的扭曲图像,还有就是在漆黑的背景前闪动不停的可怖白光。它们出现在他恢复意识之前很久,翻来覆去,没完没了。
承受这样的折磨,然后才发现自己是幸运儿中的一员,这样的经历足可让人心胆俱裂。很显然,德雷克所在冷藏容器的冷冻过程进行得十分顺利——有些人醒过来后胳膊和腿都没了,而他在解冻过程中损失的不过是几平方厘米的皮肤而已。
苏醒过程中的痛苦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苏醒的最后阶段是从三摄氏度恢复到正常体温,这是个必须慢慢进行的过程,花去了整整三十六个小时。在这一阶段的大部分时间里,德雷克都被组织苏醒和循环恢复带来的痛苦撕扯着,动弹不得,连叫都叫不出来。在完全恢复意识之前的最后时刻,听觉先于视觉回来了。他能听见周围有人讲话,但那些人用的语言却是他听不懂的。
他究竟旅行了多远的距离?还在痛苦消退之前,这个问题就占满了他的心胸。
答案马上就来了。半梦半醒之间,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喷到了自己身上,顿时又失去了意识。又一段长得没有尽头的空白之后,他完全苏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眼前是一个洒满阳光的安静房间,跟他开始下坠时身处的“二次重生”手术室相差无几。
一男一女两个人正在看着他,一边轻声地交谈着。看见他醒了之后,那个男的揿了一下一块墙板上的按钮。他们俩继续干着自己的活,把两块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复杂仪器拼到一起。
这时,有个人拉开白色推拉门走了进来。这个人长着一头黑发,有着不男不女的古怪相貌——脸上有刚刮过胡子的痕迹,但是皮肤却很光滑,很女性化。新来者踱到床边,低下头满意地看着德雷克,那种神态就像一个主人看着自己的物品一样。
“感觉怎么样?”
德雷克这才判断出来这是个男的。他说的是英语,不过有些怪腔怪调。这让德雷克安心了不少,在进入昏迷状态的时候,德雷克担心的主要就是两件事情:万一没过几年他就被复活了,而安娜的病却还没法治,那该怎么办?或者过了五千年他才得以重见天日,却已经成了一具活化石,无法跟未来的人们沟通、告诉他们自己的需要,那又该怎么办?
“还不错,就是没什么力气。”德雷克试着要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根本就坐不起来,“我虚弱得像个婴儿。”
“这很正常。你是德雷克默林?”
“是的。”
这个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太好了。我是帕尔里昂。你听我说话不费力吧?”
“一点儿也不费力。”德雷克想起了他的第二个担心,“你为什么要这么问?现在是哪一年了?”
“我问这个问题是因为说古代的语言并不是那么容易,尽管我们有一些辅助设备,也进行了不少研究。至于你的第二个问题,根据你们的纪元方法,我们现在是在公元2587年。”
快过了六个世纪了,这比德雷克预期的长了一些。不过长点总比短了好。他曾有过一些糟糕透顶的设想,那就是,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重新来过——坠入深深的坑底,然后,再痛苦万状地爬起来,过解冻后的生活。
“在整个加温及前期治疗阶段,我都一直在这儿。”帕尔里昂接着说道,“接下来我还得把你留在这儿,你需要休息,此外还得接受进一步治疗和一些基本训练。但是,我一直期待着你一醒过来就跟你说话。这当然不合常理,可我真的很担心我们会不会把人弄错了——万一这个人不是德雷克默林呢,万一我们唤醒的不是我感兴趣的那个德雷克默林呢。”帕尔里昂瞟了一眼床边的仪器,摇了摇头。
“你很坚强,德雷克默林,比一般人都要坚强。记录显示,在整个解冻过程中你一声都没叫过,也没有过什么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