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风险大得让人无法承受。“我不想成为复合体的一部分。我希望上传之后,你们让我在数据库里保持休眠状态。只有出现了关于欧米茄点的确切消息、能对安娜的复苏有所帮助时,你们才可以把我激活。”
他说的正是自己心里的想法,不过还有些话没有说出来。他知道自己还欠着别人的人情债:欠这个时代,欠自己忠诚的机器仆役,也欠最终给了他遥远希望的那些人。
“但是,如果你们遇上了什么问题——很麻烦的问题,我也许能帮上忙的问题——那么我允许你们将我复苏,把我变成某个复合体的一部分。一千四百万年来,我从来没有产生过任何想法。但是谁知道呢?也许我碰巧能帮你们想出个点子来。”
在这个世界上,比痛苦更糟糕的事情多的是。
千真万确。你可以疏导痛苦、集聚痛苦、整理痛苦、改变痛苦,痛苦可以被升华,让你把注意力集中到某些对减轻痛苦有所助益的事情上去。痛苦愈深刻,你就会愈专注。
但是恐慌,那种令人心跳停止、五内俱焚的恐慌,却不会给你带来任何补偿。它不能去芜存善,只会把你的一切消耗殆尽。当盲目的恐慌在身体里咆哮汹涌的时候,你所有的感知能力都将烟消云散,再也无法专注于任何一件事情。
这就是德雷克醒来时的感觉。惊恐的嚎叫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而他却搞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他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耳朵里只有无数个意识尖叫的声音。他努力地想要理清周遭的混乱状态,组织好那些必须要问的问题:恐惧的来由是什么?恐惧存在多久了?现在是多远以后的未来?为什么不早一点、在情况还不是很危急的时候让我知道出现了问题呢?
可这是不可能的。问题一在他脑子里形成,立刻就有数以千亿计的回答汹涌而来。他们把什么都说了,实际上却什么都没有说清楚。来自四面八方的信息汇集在一起,结果却等于零。
德雷克做出了一番超绝的努力。他不去理会那来自无数个他可以进入的信息洪流,而是通过内省创造出了一个专属于自己的环境。
眼前是一个熟悉的房间,带着窗户,很舒适。窗外是阳光之下风翻浪卷的海洋。
坐在对面,准备解答他问题的是——
他有些犹疑畏缩。出于本能,他首先想到了安娜,想着她会坐在对面等他。但这实际上是最不明智的选择:和安娜一起,他只会在梦幻中浪费掉眼前的时光。
该是谁呢?
一个又一个的人飞快地出现在椅子上,又同样飞快地离去。阿尔曼、特里斯蒙索雷尔、弥尔顿、帕尔里昂、卡斯莉穆……
汤姆兰波特——医生的影像停了下来,坐定在座位上了。他不以为然地冲着德雷克摇了摇头,“蠢,太蠢了。当然,那不是你的错,是整个复合体的错。他们本应该更清楚才对。”
“更清楚什么?”德雷克眼前的是三十岁时的汤姆,比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那个大肚子家伙要瘦得多,也年轻得多。
“在情况变得如此紧急之前,他们早就应该把你叫醒,让你同整个复合体一起来解决问题。很久以前,就在你被上传之后,他们就应该坚持让你去接受一些实践训练。这样,在需要的时候,你就可以很快地将输入的信息进行组织和分类了。”
“我已经做到了。”
“可这并不是他们的功劳。”汤姆靠到椅背上,手里拿着烟斗和点着的火柴。此时的他还在抽烟,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因为鼻窦问题而彻底戒烟了,“好了,我们谈正事吧。知道吗,你问的有些问题可真是不好回答。”
“比如哪个问题?我觉得那都是些很基本的问题啊。”
“比如,你又问到时间了,问从你被上传到数据库之后过去了多少年。你也很清楚,人们现在在整个银河系里到处飞来飞去,要不就在无比强大的重力场里面待着,每个人的时钟都在以不同的速度运转。现在人们在用一种完全不同的方法来表达时间,就算我把这种方法告诉给你,你也不会有任何概念。干脆这么说吧,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来衡量,相对于你以前的那几次休眠来说,这都是一段非常漫长的时间。”
“暂时先这样吧,不过待会儿我还想再说说这个问题。”非常漫长的时间——比一千四百万年还要长?德雷克怀疑,就算答案以他所熟悉的方式表述出来,肯定也不会是他希望听到的,“先告诉我出了什么问题。我原来的要求是,只有当你们快要知道怎么复苏安娜、或者遇到了大问题时,才能把我复苏。不必劳神告诉我了——我已经知道是那种情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