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不全是实话。在确定其他计划全都万无一失之前,德雷克是不会走的。但他当然也希望在时机到来的时候还能够联系上汤姆兰波特。
现在他面临着两个问题。其中一个很简单,也很明确:钱。德雷克需要足够多的钱来保证安娜在冰窟里安然度过那遥遥无期的未来,直到她的身体能够安全解冻、她的病痛能够得到救治那天为止。然后她就可以得到重生了。很显然,有一些事情是他无法防范的,比如整个世界彻底崩溃、重新回到蒙昧状态,或者现有的货币和商品形态在未来遭到废弃。这些风险是安娜——还有他——不得不承受的。
另一个问题就不太好说了。根据汤姆的说法,安娜患上的是一种非常罕见却又极度致命的疾病,要找出救治的方法也许要很长的时间。就像汤姆所说的,每年只能置少数几个人于死命的疾病,是不可能像常见癌症和心脏病那样受重视的,毕竟后者每年都要断送掉亿万人的生命。
万一,人们在一个世纪、甚至两个世纪之后还是没有发现这种病的疗法呢?到了2200年,现今社会还有什么知识能引起那时的人们的兴趣呢?这个时代的男男女女该有些什么样的素质,才能引起未来地球居民的兴趣,让他们觉得有使其复活的价值呢?德雷克相信,就算发现了一种非常简便的复苏方法,大部分冰窟里的不幸者还是会原封不动地待下去的。同“二次重生”签的合同只保证尸体会在冷冻状态下得到保存。他们没有、也不能够保证某个人肯定能被解冻。
不管是谁,干吗非得给他(她)解冻呢?如果他或她不能为这个世界带来一些特别的东西的话,为什么要让这个拥挤的世界再多出一个人来呢?德雷克想象着,如果自己回到了十九世纪早期,他必须往自己脑子里灌输什么呢?什么东西能让现代、也就是两百年之后的人们觉得有价值呢?不是政治,也不是艺术,关于这两方面的知识已经足够多了。当然,也不会是科学,更不会是某种技术——过去两个世纪以来,科学和技术的进步是非常显著的。
他还有很多时间来考虑这个问题;时间——对安娜来说却是苛刻的。草率行事是很愚蠢的,因为他大可以从容不迫地周密盘算,制定出万无一失的计划。他已经计划好在十年之内解决这个问题,他曾经盼望和期待跟安娜共度五十年,现在他还有四十年的富余时间,所以他也不在乎为此再多花上几年时间。
如果这个问题花掉的时间超过十年,那也不会是因为他被其他活动分了心。不管是工作还是思考问题的时候,他唯一会开的小差就是去琢磨一切都如他所愿、成功实现的可能性有多大。每一次,他掂量出来的可能性都小得令人沮丧。
他一边努力确定自己需要学什么,一边也在为第一个问题努力奋斗:赚钱。他刻意地避开那些突破常规、带来新挑战的创作,相反却接受顾客委托,写纪念曲,开音乐会,录制唱片,为那些或好或歹甚或根本无足轻重的演出和电影创作大量的曲子。如果有人认为他是在贬低自己的艺术、在利用自已的声望牟利的话,那他们也限于礼貌而不好意思评论什么。他自己的态度非常简单明了:只要有利可图,那就可以接受。
有些时候,他也会觉得这种事情实在是折磨人,让人厌烦。奇怪的是,也有那么一些些时候,经济上的压力似乎让他发挥出了自己的最高水平。他为一部大获成功的电视剧谱写了主题音乐,那是他曾构想出的最优美的一段旋律。四年之后,他的运气似乎比原来更顺了。在和安娜相识两年之后,他曾创作过一组小品,那是专为取悦她而谱写的一些搞笑音乐。这组曲子是巴洛克风格的,带有巴洛克时期的和声,不过其中也点缀着一些现代的和声手法。这些活泼有趣的元素出现在最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听来极富感染力。
这组曲子获得了相当的成功,当然它的听众十分有限。现在他受托为一部描写十八世纪法国生活的电视系列剧配乐,面临着短得不能再短的交稿期限,于是他回过头去拿自己的早期作品来进行拼凑和改编。那部电视剧成了十年来最轰动的剧集,而这在很大程度上应归功于他的音乐。一夜之间,他创作的小步舞曲、布列舞曲、加伏特舞曲、萨拉班德舞曲和回旋曲铺天盖地。他的音乐通过各种声音媒介源源不断地涌向四面八方,而版税也源源不断地从世界各地涌入了他的账户。
德雷克还是一如既往地勤奋工作。等到有了足够的财力时,他马上建立了一个信托基金。这样,不管他自己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基金都能保证安娜的身体完好地冷冻上好几个世纪。
钱的问题解决之后,他的工作就有了另外的重心。他不再频繁地创作新曲目,转而开始狂热地研究同时期音乐家的私生活,尽可能地去了解跟他们个人有关的一切。他采访他们,设宴款待他们,向他们献殷勤,对他们进行分析,然后大量撰写有关他们的文章,不过从来都是言犹未尽。在每篇文章里,他都刻意地留了点小尾巴——一点小暗示:“还有很多东西可以说,而我也知边其中内情,但是现在我故意要卖个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