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也有一些勉强算得上是信息的东西。自由空间某处曾经飘浮着一个巨型的太空殖民地,而现在传感器显示那里已经空无一物。与此同时,离那里最近的恒星——与之相隔不到一光时距离——的光谱却显示出了微小的变化。同原有的记录比较,它的光谱里多了些金属的吸收谱线。
打头的飞船小心翼翼地折向那颗恒星,德雷克则苦苦地思索着对策。这两艘船上都下载了他的电子副本,从银河系中心出发之后,两个德雷克就一直在担心着同一个问题。必须有新的策略。他们已经多次派出过飞船组合,但却尚未有过成功的先例。
领头的飞船离恒星的距离已经不到十光分了,此时殿后的飞船释放出了一个微型分离舱。这个分离舱没有推进系统,但却载有一些微型传感器、一个德雷克上传的副本和一个低频发射器。
他安静地悬浮在太空中,纹丝不动,看着两艘飞船驶向那颗恒星。第一艘飞船消失在一团高能粒子和射线组成的烟雾中。后一艘掉头想要逃跑,可是从前一艘飞船消失的地方蹿出了一个旋转的火环,箭一般地命中了它。
德雷克得出了一个结论:要命的地方是电波连接。后一艘飞船本来处于安全距离,但是“湿婆”可以在消灭前一艘飞船之后通过两艘飞船之间微弱的通讯脉冲顺藤摸瓜,找到后一艘飞船的所在。
这是迄今为止关于“湿婆”的唯一一点直接信息。这个信息也告诉了他,他自己传输信息的时候也应当极度谨慎。他开始小心翼翼地慢慢往外发送数据,不断地变换着讯号的强度和方向。他们在银河系各处布下了数千个接收站,每一个接收到的都会是互不关联的零碎信息。等他发送完数据之后,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别人的了:将这些微弱的信号根据时间先后排好次序——当然得把光速传播花费的时间考虑在内,然后把零碎的信息复原成一个完整的信息。
德雷克总共发出了一千次脉冲波,每一次都要更改关于信号目的地的指令。等他发完的时候,三千年已经过去了,而他也早就飘到了其他地方,离飞船殒命的那颗恒星很远了。
他没有推进系统。但是,就算到了现在,他还是不敢冒险发出求救信号。
但侍立左右的,也还是为他服务。
他等待着——又等了漫长的十四万年。分离舱里只有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数据处理器,此外就没有任何可供娱乐的东西了,他处于绝对的无聊状态。
他最终发出了内部指令,关闭分离舱内所有系统。这一来,他也就把自己给删除了。
要是早知道将要插手的是什么样的事情,德雷克很怀疑自己当初是否会同意参与。他查看了全景地图,眼前的景象让他不寒而栗。人类殖民地未受影响的区域已经只是整个银河系圆盘外侧边缘的一个细小的月牙了。其余部分都已经被“湿婆”吞没了,连殖民地密集的中心地带也未能幸免。
而且,时至今日,他还是对对方的动机一无所知。每一次与他们沟通的尝试都是无功而返。
不过,尽管过程非常缓慢,数据也非常零碎,他们还是在漫长的岁月中一点一滴地搜集到了一些关于“湿婆”的资料。他们也终于渐渐清楚了“湿婆”的弱点。要灭火的时候,你无需知道起火的原因。但是,如果你确信这团火焰是有生命、有智能的,你就必须知道其中的门道才行——而“湿婆”毫无疑问是有智能的。德雷克因此碰上了一个严峻的问题。跟德雷克共事的复合单元和复合体多如恒河沙数,可他们就算死都不会去动杀掉“湿婆”的念头。这个任务只可能由他——由他的无数下载版本来完成。
他还不得不做出牺牲,一次又一次地制造战术性大献祭,这些事他跟谁都不敢提。要是知道了他要做的那些事情,所有的盟友都会设法去阻止他。他拿整个整个的恒星系统当诱饵,布下陷阱来对付“湿婆”。这时候他心里很清楚,等这些网收紧了之后,他就会成为整个银河系有史以来最大的凶手——为了挽救数万亿个生命,他得让数十亿生命葬身火海。
最后,他还得强迫自己面对另外一个难以接受的现实:就算银河系里所有的“湿婆”都被消灭了,他的任务也许还是远未到头。从“湿婆”在银河系边缘地带出现的方式来看,它们显然是外来者。如果不挖出它们的老巢而后把它们彻底歼灭,它们就随时可能卷土重来。人类及其无机物盟军得不停追踪它们,也许得一直追到宇宙的尽头。而在此之前,德雷克的使命就不能算是真正完成了。
德雷克叹了口气,然后发出指令,又派出了五千万艘飞船。每艘飞船上都装备着更为灵敏的新型“湿婆”探测器,此外还有西左拉发生器。跟这些新式武器相比,第一批飞船简直就是小该子们的玩具手枪。
每一艘飞船都可以将超过两千亿的智能存在——不管是“湿婆”还是人类——置于死地。
战争似乎永无止境。这还不是尽头,尽头遥遥无期,也许可以把这当作序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