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卡斯莉穆苦笑着,“还不止一次呢,德雷克,是三次。有过三次观念大转换。我们对自然的理解与你们时代的观点已经截然不同了,这个差距比你们的时代与罗马时代之间的差距还要大。”
“也就是说,我会像牛顿的同事们一样,根本没法理解一种新的基本观念。”
“恐怕是这样的。除非你能够掌握——”她停了下来,又冲着德雷克笑了一笑——这次是带着歉意的笑,“很抱歉,在通用语里找不到一个恰当的词来描述当代科学的基本概念。就连综合数据库里也没有记录。不过,如果你真的很想从头开始研究科学,我还是可以帮助你的。”
“我没法学。现在还不行。”德雷克不想那么直截了当地拒绝卡斯莉穆——也许以后他需要有人做他的同情者,“你看,我欠帕尔里昂六年的时间。是他把我复苏的。”
“那是当然。只要六年?他真是够慷慨的了。”
卡斯无意之中向德雷克点明了这样一个事实——在他现在所处的这个美丽新世界②里还充斥着其他一些难以理解的因素,那些东西并不会比科学好懂。奴隶制已经不存在了,但是无条件地为另一个人服役六年却被认为是理所应当。从未有人质疑过这件事背后的伦理依据,可德雷克却无法理解。他只能这样来安慰自己:亨利八世会因残杀平民的战争而惊骇不已,但却对公开进行的绞刑、开膛和分尸无动于衷。人性不是绝对的,因为人们有很强的适应性,对任何可能存在的变数都能够泰然处之。
【① 麦克斯韦(James Clerk Maxwell,1831~1879):英国物理学家,创立电磁场理论,指出光的本质是电磁波。】
【② 《美丽新世界》(The Brave New World)是二十世纪英国作家哈克斯利所著的一本反乌托邦小说,其中描写了未来世界中科技对人的异化。】
德雷克接受了现状。他顺利地生还了,安娜则安全地冷冻在冥王星的冰窟里。在有办法改变她的处境之前,他首先得努力获取自己的自由。他决定为帕尔里昂踏踏实实干上六年,全力以赴地帮助他完成一生的伟业——剖析二十世纪晚期及二十一世纪早期的音乐潮流。
最初几个星期的工作让德雷克见识了帕尔里昂的敏锐眼光和非凡洞察力。在帕尔里昂看来,德雷克所能提供的观点比他所能列举的任何事实都更为重要。德雷克还发现,现在与他那个时代的不同不仅仅体现在科学和道德两方面。
帕尔里昂不止一次地冲他大摇其头,“这真是令人震惊。在你们那个社会,男女之间的关系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你也知道是这样的。”德雷克还在借助数据库进行学习,“你们自己的记录里也有这些,就是两天前咱们研究过的那些记录。”
“是啊,记录是这么显示的,但却多让人难以置信啊。在你们那个年代,男女之间表现出来的是相互仇恨,同时却又有那么多人随意地配成对,出于一时冲动配成对。我说的不只是性行为,这个我是可以理解的。我不能理解的是,他们随意地配对,还产生了后代,根本没有参考基因图谱,甚至连他们父辈和祖辈最基本的一些遗传信息都没有……”
德雷克本想跟他解释一下,但又马上意识到这是没法解释的。这又是个跨越六百年的无法逾越的鸿沟。在帕尔里昂看来,性交就是为基因的最佳组合服务的,其他目的都是不正当甚至是无法理喻的。
不管怎么样,德雷克自己也开始产生了疑问:如果你根本没有考虑过孩了的未来,也没有考虑过他们在身体上、精神上是否能喜乐安康,那么的确是没有理由把他们生下来。说白了,这不过是一种最原始的生命也有的盲目交配冲动,只不过被神化成了宗教法则和盲目的教条而已。 ▲
德雷克心里转着这些念头,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从一种新的视角去审视自己那个时代了。必须控制住这种倾向,否则对帕尔里昂来说,他的主要价值就不复存在了。出于这个考虑——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必须保证自己始终是这个时代的局外人。
德雷克越来越意识到了自己的价值:帕尔里昂可能算得上是本世纪中研究德雷克年代音乐的最权威的专家,但他却又对很多方面一无所知,一些极小的细节都能引起他极大的兴趣。
“你是说你认识他?”帕尔里昂整个身体向他倾过来,眉毛抬得老高,“你跟本萨尔穆直接打过交道?”
“有过二十来次吧。莫拉尼专为本萨尔穆谱写的《炫技协奏曲》首演时,我也在场。演出结束之后我还去了后台,然后我们一起去吃饭,就我们三个人。我想这些你应该都在我的文章里读到过。”
“呃,是读到过。”帕尔里昂做了个手势打断了他,“我当然读到过。可这是不一样的。我要你直接告诉我,他的指法、他弹琴时的姿势,还有他对听众掌声的奇怪反应。告诉我,关于阿黛尔温特博格的事情——就是他当时的情妇——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你知道的。”他愉快地大声笑着,“告诉我,如果你还能记起来的话,你们当时都吃了些什么。”
只有那么一两次,帕尔里昂表现出了不满意——那是因为他有些特别感兴趣的事情想知道,但德雷克却实在是回忆不起来了。不过,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也还是表现得很豁达、很有幽默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