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安娜也就可以回到我身边了。什么时候?它什么时候才会发生呢?”
“要在很久很久之后。跟这段时间相比,从你第一次进入休眠起到今天为止的时间只不过是一眨眼工夫而已。这会是一段遥不可及的时光之旅,我们建议你想都别去想,更不要去尝试。说到底,还是你自己的意愿更重要。我们想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
“你疯了吧!”德雷克难以置信地盯着阿尔曼,“我想要什么你们会不知道?那你们先说说看,我把自己冻上是为了什么?我想要跟安娜在一起。如果需要,我会永远等下去的。不管要在冰窟里待多久我都不在乎。”
“我们就担心你会这样回答。我们认为这是非理性的。不过,我们还是感觉到了你的决心和意志力。”
“那好。快从我的脑子里出去。让我在冰窟里睡下去吧,直到我能做点什么为止。”
“那算不上是一种选择。”阿尔曼摇了摇头,然后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弥尔顿立刻出现在了阿尔曼刚才待的那个地方。
“还得考虑其他的因素。”机器仆役说道,“保存好您的身体并保护好您是我的首要职责,所以我才费尽周折地冲破了您本人给我的命令,还打扰了您的休眠。冰窟是无法满足您未来的需要的。”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好啊。”
“是的,在区区几百万年的短暂时间里是没问题。在液氦温度条件下,所有的生物变化都是常规观测所无法察觉的,但是随机的热运动仍然存在。时不时地,会有那么几个原子聚积起足以引起状态转换的能量,状态转换又会进一步导致生物变化。无可否认,这些变化十分微小,但是思维和记忆系统是非常精巧脆弱的东西。”机器仆役停了下来,“您笑什么?”
“你的腔调就跟‘二次重生’的那个组长一模一样,那是在很久以前,她跟我解释液氦如何优于液氮。在我看,液氦温度就是你们能够达到的最低温度了。”
“绝非如此。难道您认为在九百万年的时间里科学会一点进步也没有吗?”
“你这些话听起来还是很耳熟,因为我自己也有这样的想法,很久、很久以前就有了。那你们干吗不把冰窟的温度降得更低呢?”
“不管温度有多低,还是会有偶尔的随机效应,还是有可能出现变化。不过,现在已经有了另外一种方法,一种更好的方法。”
“那就说服我接受吧。”德雷克已经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了。
“上传。将您大脑里所有的内容转换成电子存储的形式。当然,这样的存储方式也会受到随机统计误差的影响,但我们可以通过冗余和错误检查法则来消除这种影响。我可以担保这种方法的有效性——以我自己的名义。”
“你怎么知道你自己不会改变呢?也许现在的你就已经跟昨天的你不一样了。”
“也许您也跟刚进入休眠时的那个德雷克默林,跟特里斯蒙索雷尔所见到的那个德雷克默林不一样了。我只能这么说:上传是保证您到了久远的未来还保持不变的最佳选择。上传过程没有任何痛苦,其间您都不会有什么感觉。”
“我不是担心疼,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比疼痛更糟糕的事情。你还有什么没说吗?你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安。”
“也许吧。”弥尔顿迟疑着,“我还得告诉您另外一件卞,这件事我们觉得是不相干的,但是您也许会觉得跟您自己有关系——我们没法把安娜完整地上传。她的整个基因组已经有了电子档案,将来要想克隆她只是小事一桩。但是她的大脑里只有一些支离破碎的元素,完全处于混乱状态。传输这些东西没有什么意义。”
“我去哪里,安娜也得跟着去哪里。”
“这实在没什么必要。就算有一天她的精神可以得到复苏,那也用不到她脑子里那些混沌的残余。”
“那是你说的——现在。可是我已经听过太多次关于安娜无可救药的话了。要么就我们俩一起上传,要么就都别上传。”
“我们听您的。”
弥尔顿消失了,但阿尔曼又立刻从弥尔顿待过的地方冒了出来。“既然你一意坚持,我们就照你说的做吧。但是在上传开始之前,还有件事得跟你商量。一旦你被上传了,那么你就很有条件能成为某个复合体的一部分——拥有一个大家共享的群体意识,有的群体规模大,有的规模稍小一些。你愿意接受这样的合并吗?”
在这之前的那些事情都还是很容易下决定的,现在德雷克得好好想想了。接受合并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他可以由此接触到近乎无穷多的数据,可以对自己踏入的这个新世界有更好的认识。说不定,他还可以更好地理解阿尔曼关于末世以及遥远未来的那个重要而神秘的描述。
但会不会也有坏处呢?会不会有藏而不露、以致阿尔曼代表的那个复合体根本没意识到的坏处呢?德雷克能够感觉到某种坏处,那是种非常微妙的东西,很难给它一个清楚的界定。这个时代有一种柔性——愿意屈服、妥协,遵照别人的指令行事。听起来,这似乎是人类(如果这个名称现在还适用的话)所取得的真正进步。他能肯定的是,一旦成了复合体的一部分,自己身上那些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尖牙利爪就会逐渐消失,在集体意识那温柔的和平主义中瓦解冰消。但是,今天的美德到明天也许就成了致命的弱点。未来会不会出现这样的时代——在这样的时代中,优雅和圆滑全无用处,只有靠蛮横的决心和粗野的力量才能复苏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