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学文苑网:经典文学资源分享平台
学段:职业成长  学科:文学  发布:2022-05-05  ★★★收藏章节〗〖手机版

这个熊兵,真是好样的。连长解嘲地说。

卫生员习惯性地拿出温度表要往他的胳肢窝里塞,他摆摆手说:有万金油吗?

娘,你不要想那么多,紫荆把脸挪开,翻身坐在炕沿上。老太婆的手在空中悬着,一动不动老半天。咱娘俩凑到一块也是缘分,紫荆说,其实也不能怨他,我没能使他如意,所以他才不理我……她的嗓子突然哑了,两汪亮晶晶的东西在睫毛下闪烁着。老太婆听到儿媳妇不均匀的喘息声。她困难地挪动了一下腿。紫荆把一条毯子盖在她的腿上。她一把抓住了儿媳妇的手,儿媳妇的手背柔软光滑,手掌坚硬粗糙,指头根上的茧子一个个如枣核儿大。老太婆说:紫荆,你去给我买那种吃了睡觉的药。紫荆说:您要是再说这种糊涂话,我就不理你。她戳了婆婆手背一下,说:其实呀,我才不在乎哩。我这个人是猪脑瓜子,一干活通通全忘,您别瞎猜疑。今日又是个大晴天,去年冬天下了一场雪,把地里的坷垃全泡酥啦,地暄得像发面团,咱那三亩麦子,长得黑油油的,每亩地能打六百斤,够咱娘俩吃的啦。那三亩春地,二亩种棉花,一亩种谷子,甭说他一年还往家寄几个钱,他一个子儿不寄也断不了咱的钱花,缺不了咱的粮吃。有钱花,有饭吃,娘,你还愁什么?——不愁,什么也不愁——前几天有两个燕子在屋檐下打着旋飞,看样子要在咱家垒窝呢。你没听到它们唧唧嘎嘎地叫吗?

院门响。老太婆说。紫荆说:八成是黄毛来啦,说好了他今天来帮我耙地。今年地暄,要不早耙耙,春风一起就把肥土刮跑啦。老太婆说:早年间我听你爹这么说过。

紫荆嫂子!

进来吧。

一个细高条儿的小伙子轻手轻脚地进了屋,他怀里抱着一只红毛大公鸡。

你抱着只公鸡干什么?让它去拉犁耕地?燕子不进愁门,对不对?娘。

嫂子,你怎么忘了呢?前几天你不是让我找个偏方给大娘治治眼睛吗?

紫荆愉快地笑起来。我忘啦,我这人是属耗子的,搁爪就忘。你用这只公鸡来给你大娘治眼睛?

嫂子,我听了你的话,回家就把我爹那些书全翻腾了出来。我爹死后,那些书就被我娘捆成一捆吊到梁头上去啦——你是谁家的孩子?老太婆举起一只手问——大娘,瞎娘,您听不出来啦?我爹是西头老扁呀!我是他的小四。——是老扁家那个黄头发小四?你不还是个孩子吗?——瞎娘,我二十一啦,——你还是一头黄发?——是,还是一头黄毛。他的脸臊红了。我那个闯青岛的外甥女对我说,有一种染发药水,能把头发随意染成什么颜色,要白就白,要黑就黑,要红就红,要绿就绿——那你怎么不去染了呢?紫荆揶揄道。——我是想去染,可又一想,算啦,生成个什么样就是个什么样,天老爷塑造的。我外甥女说,小舅,你有点像外国人,金头发,白皮肤。我回家找了个镜子一照,是挺好看的——真不害羞,自己夸自己漂亮——黄毛,你小时候不叫这个名,你好像叫“丰收”,叫着叫着就叫成黄毛啦,全村都这么叫。你爹活着时可是个大能人,劁鸡闹狗,抽书算卦,推推拿拿,没有他不会的营生——瞎娘,我爹临死前还唠叨过你呢。我把俺爹的书从屋梁上拿下来,放在太阳底下抽干净灰尘,然后就翻来覆去地找,终于找到了一个偏方:不明原因眼瞎者,用雄鸡冠子血滴鼻,每日一次,复明为止。我把俺家的大公鸡抱来啦。

黄毛的脸皮很单薄,嘴唇红得有点妖里妖气;上唇上一层细软的茸毛、平平坦坦的狮子鼻。他满脸孩子气,身体却长得十分狼亢,长胳膊长腿,两只手很大。他抱着大公鸡,不住嘴地跟老太婆说着话。那只大公鸡在他怀里,时而一动不动,时而把头转动一下,血红色的大肉冠子颤颤巍巍地抖动着。紫荆说,黄毛,你别来糊弄你的瞎娘啦!瞎眼点鼻子,亏你想得出来——嫂子,你不懂科学。七窍相通,兴许能点好哩。老柴那年眼里出云翳,我爹用劁鸡刀子在他手心里拉开一道口,滴进一滴鸡冠子血,云翳登时就褪啦。——是吗?紫荆拖着长腔奚落黄毛。公鸡在黄毛怀里动了一下,脖子一歪,瞪着黄金般的眼睛瞅了紫荆一眼。这一眼如同一道电光,在紫荆的心上烫了一下。她的目光一下子被公鸡吸引住了。这是一只少见的漂亮大公鸡,遍身火红色的羽毛,像一团燃烧的火苗子。脖子上的细毛像剪开的丝绸条条,柔软又顺溜地垂下来。尾巴是一簇高挑着的绿翎毛。公鸡望着她,使她的皮肤灼热起来。她简直不敢跟它对视,它金黄色的眼珠子中间有一个漆黑的亮点。公鸡傲慢地歪着脖子看她,金色眼睛里的神情既轻蔑又狡黠,意味深长,充满神秘色彩。

瞎娘,我本来早就应该来看看你,来帮助紫荆嫂子干点活,可村东村西住着,这么远,我也不知紫荆嫂子是个啥脾气。那天我的手被镰刀砍破了,我捂着手往家走,血从指缝里往外流,正碰上嫂子,嫂子从地里采来一把蓟草,搓出汁水来,给我滴到伤口上止血。血止了,嫂子又给我把手包扎好。我这才知道紫荆嫂子是个好心人。瞎娘,你甭发愁,我有的是力气,你们家有什么沉活我全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