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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段:职业成长  学科:文学  发布:2022-05-05  ★★★收藏章节〗〖手机版

紫荆在院子里轻悄悄地走着,鸡还没放,头天晚上扫过的院子干干净净,夜露打湿了一层浮土,印下了她凌乱的脚印。每当她靠近猪圈时,猪就像狗一样地吠叫。这头猪体型矫健,四条腿粗壮有力,身体呈优雅的纺锤形。紫荆对这头猪是敬而远之。每次喂食时,它总是用嘲弄的目光盯着她,饲料里粗饲料稍多一点,它就会把食槽掀翻,掀翻食槽后就在圈里游行示威,大吼大叫。有时候,半夜三更它也发怒,声音如同狼嗥,一蹦一米多高。现在它隔着铁栅门对紫荆发怒。紫荆手持皮鞭抽打它。鞭梢反弹回来,把她自己的脸抽上一道血口。黄毛进来了。紫荆的两颗泪珠明亮地滚出来。黄毛摸过一根木棒,对准猪嘴就是一棒。它怪叫一声,把嘴扎进泥土里。

你怎么才来?你干什么去啦?不是说好了今天打井吗?紫荆委屈地说。

不着急哩,黄毛笑着说。今天中午我们带着饭在地里吃,半下午就掘出来啦,咱这地方水位高,挖上两米就见水。

你手里提着什么?紫荆问。

这就是虎皮鹦鹉呀!他说着,把鸟笼子举起来,两只色彩艳丽的鸟在笼子里跳来跳去。它们身上是黄绿黑三色相间,嘴巴像秤钩一样弯到毛里去,两只眼睛漆黑发亮,狡黠地盯着人看。

你打算干什么?紫荆被这对鹦鹉迷得心神不定,模模糊糊地说,你要把它放在这里吗?

黄毛用力点点头。转身走到房檐下,把鸟笼子挂在一个木橛子上。鹦鹉在鸟笼子里愉快地扇动着美丽的翅膀。

他和她看着鹦鹉,忽然听到眼前有轻微的声音。紫荆惊叫一声:娘,你怎么出来啦?你的腿——老太.c婆在院子里战战兢兢地走着,好像婴孩学步。紫荆刚想上前去搀扶她,但马上发现没有这个必要,老太婆的步伐顷刻之间就变得稳健踏实,她扎煞着胳膊,在院子里转着圈。紫荆抱住老太婆,兴奋地叫着:娘,您好啦!您的眼睛呢?眼睛也能看见了吗?——眼睛还看不见,老太婆说,黄毛呢?给我接着治,我的眼珠子发热,里边像有小虫子在爬。

黄毛呆呆地站着,心里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害怕。他和紫荆一起把老太婆扶上炕。在虎皮鹦鹉吵架般的叫声中,他又把两大滴鸡血滴进了老太婆的鼻孔。紫荆给老太婆盖好腿,说:娘,我和黄毛去打井,午饭在地里吃,您的饭热在锅里,您能走啦,到时自己拿着吃就行啦。

黄毛扛着铁锹和拔水杆子即将走出院子时,那只猪满怀妒意的尖叫声像针一样刺着他的背。他忍无可忍地回过头,见它正后腿直立,两条前腿搭在铁栅门的横格上,像人一样直立着。猪眼血红,牙齿咬着铁栅栏咯崩咯崩响。紫荆嗷了一声,退到黄毛身后,手使劲抓住了黄毛的背。她带着哭腔说:这不是个猪,这是个妖怪!它两年没长一钱肉,还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我,我受不了啦。黄毛,我受不了啦。黄毛放下工具,手持早晨用过的那根木棍,慢条斯理地走到猪圈门口。他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轻蔑地看着猪,猪也轻蔑地看着他,粗大的鼻孔里呼呼地喷着气,喉咙里发出凶残的嗜血动物的叫声。黄毛抡起木棍,对准它的鼻子打下去,木棒打在铁栅栏上,断了,指头粗细的钢筋被打弯成弧形,他的胳膊震得像通了电一样麻木。猪仰倒在地,但打了一个滚就爬起来,对着铁栅栏猛烈撞击。栅栏摇晃着,訇然一声倒下去,猪蹿到院子里,发疯般地折腾着。院子里的鸡食钵子和泔水缸全被它踩碎撞破,不到五分钟,遍地都留下了它肮脏的蹄印。黄毛和紫荆手持铁锹和鞭子,也难以把它重新轰进圈。它就像马戏团里久经训练的钻圈狗一样,优雅地,轻松地躲避着一下下致命的打击。有几次,黄毛已经把它逼到墙角上了,但它轻轻一蹿,便从他的胳肢窝里溜走了。它的弹跳力那么好,空中停留的时间足有三秒钟,好像跃出海面的海豚。他和她气喘吁吁,筋疲力尽,它也口吐白沫,肚子一胀一瘪地喘气。虎皮鹦鹉喳喳地叫起来。太阳已近正午,他俩才想起打井的事。

在以后的十几天里,这头猪一直在院子里待着。它在鸡窝旁边用铲子般的嘴拱出了一个深深的洞做窝。黄毛和紫荆都很怕它,根本不敢萌动把它重新圈起来的念头。它一听到他的脚步声就从窝里把头探出来,喉咙里发出短促有力的吼声。无论在什么时候,只要一想到它,他就坐立不安。后来,他突然想出了一个办法。他从家里带来两个泡了酒的馒头,十分友好地放在了它的面前,它示威性地吼叫着,随时准备从他腋下或双腿间钻出去,他的友好的啰啰声稳住了它。他把那两个馒头放在离它嘴边两米远的地方,便慢慢地退回到屋里去。他躲在屋里,从门缝里看着它的动静。两个馒头就在它面前,散发着浓郁的酒香,引诱得它胃里的酸汁一阵阵直冲喉咙。它到底没能抵抗住诱惑,固然它或许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这黄头发人的居心叵测,但那种动物的见利忘义、见饵忘命的弱点害了它。它吃了两个馒头,不一会儿就感到筋酥骨软,醉倒在窝里,很响的呼噜从它的鼻孔里冲出来,吹得窝边的泥屑跳动不安。趁着这个机会,黄毛和紫荆一起跑出来,就在鸡窝旁边点燃了一把麻秆,麻秆火毕剥作响,黄毛把一把大铁勺子放在火上燎着,勺子里两块鸡蛋大小的蜂蜡嗞嗞啦啦地融化着,最后化成一勺蜂蜜一样的汁液。黄毛一手持勺,一手把猪的右耳抖平撑开,把半勺蜂蜡灌了进去。猪哼了一声。猪的左耳里同样灌进半勺蜂蜡。麻秆火灭了,它还在沉沉大睡。黄毛和紫荆把猪抬进圈,用二号铁丝把铁栅栏固定在两根粗大的木桩上——其实这完全是多余,以后的事实证明,即使他们拆掉铁栅门,这头猪也不会离开圈半步。自从误吃蒙汗馒头被蜂蜡灌耳之后,它就变得呆头呆脑,眼里原先具有的那种嘲讽目光一扫而光,换上了一种醉眼蒙眬。它的行动也失去了往日的矫健,一天到晚,除了吃就是睡,体重以惊人的速度增长着。

那天上午,他和她被猪弄得六神无主,打井的事只好告吹。连续十几天,这头猪盘踞在鸡窝门口,连给老太婆放鸡血治眼的事也不能正常进行。这头猪在院子里的穷折腾也严重地影响了老太婆的情绪,所以,病情再也不见减轻。而这时,村里家家户户都开始浸泡棉籽准备播种了。每到夜晚,西南风刮起来,村庄里便弥漫着剧毒农药马尿般的臊气。连续十几天,天空中时时刻刻都有云团飘动,但一滴雨也不下,而且也很难看到近日内能够下雨的征兆。尽管去冬雨雪较大,但开春后滴水不落,持续不断的西南风像火一样把地壳表层的水都蒸发光了。春播必须水种似乎已成定局。土地承包之后,原先的水道和排灌机械全都烟消云散,家家户户都在地里挖井,准备用扁担挑水播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