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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段:职业成长  学科:文学  发布:2022-05-05  ★★★收藏章节〗〖手机版

“鬼……”回秀推开武东,惊叫着跳起来。

发出第一声长嗥后,他得到一种愉快的感觉,嗓子像开了闸的激流,压抑多年的痴情与愤怒化为不男不女的尖利嗥叫奔涌而去。他把头往后仰着,用一根手指敲打着紧张抖动着的喉咙,使发出的声音高高低低,曲曲折折的,小号也难匹敌。

回秀跳下土丘子,不辨方向,沿着小径狂奔,武东跟下土丘,向发出怪声的地方看了一眼,也立即调转身,追着回秀跑去……

在他最后的日子里,回秀背着一篓子白皮菜瓜进了伙房,她没跟他打招呼,放下篓子就要走,他堵在洞口挡住了她。

“大叔……您有事?”

“闺女……你是我亲生的闺女!”

姑娘苦涩地笑着说:“大叔,您别和俺闹着玩了……”

“不是闹着玩,闺女,你听我说,你原来叫鲤嫚,你娘生你那天,我叉到一条红鲤鱼,后来,你娘跟着人跑了,我来抢你,被人把腰打断了……”

“大叔,您又说梦话了,俺爹死时我都记事了,俺爹把粮食省给我吃,自己饿出了水肿病,死了……您怎么敢冒充俺爹?”

“鲤嫚,我是你亲爹,你身上有记号,你肚脐下有块黑痣……”他把回秀推到铺上,伸手去解她的裤子。

“老头儿,老头儿,你干什么?救命哪!”姑娘挣扎着,高叫着。

他的手刚触到姑娘滚烫的肚皮,就听到身后一声厉喝:“住手,老狗!”

姑娘见是武东,停止挣扎掩面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骂:“老流氓……老骚性……他说我是他的女儿,说着,就上来……剥我的裤子……老流氓……”

他像走进了漫天大雾中,眼睛看不清什物,姑娘的脸幻成一团脏石灰一样的白影子,他说:“闺女……你叫鲤嫚,你娘生你那天,我叉到一条红鲤鱼……你肚脐下一块黑……”

武东攥起结结实实的大拳头,对准他的土黄色太阳穴,猛力一击,他仅仅来得及猫叫一声,就像一袋子面粉,软不拉塌地、沉重地歪在地上。

傍晚时分,太阳把半个天烤红了。一片片云朵伸展开放,最后连接成营,遮住了半边天。云霞没遮住的天,像沉重的钢,泛着悒郁的光。马桑镇中间响起三阵急促锣声,一个女人抖着久经训练的嗓子喊:“留柱——留柱——来家吃饭——”筑路工匆匆吃过晚饭,便鱼贯钻进窝棚,窝棚顶梁上的马灯罩子被油烟熏得乌黑,点着灯跟没点灯差不多。

来书升任了炊事员,他收拾完活儿,躺在曾经躺过刘罗锅的铺上,手挥着蚊子,眼睛却通过小门看北边的天。天上,每隔几秒钟就亮一道绿色闪电。闪电杈枝纵横,咄咄逼人。柏油未干的路面,坦坦荡荡的荒原,都在急遽的光明中跳踉叫嚣,路似黑狗帮,野驰白羊群,在倾斜的光明中追逐,连成一套的雷声缓慢袭来,好像有几万只空水桶拥挤碰撞着滚过来了。

要下雨啦,他想,严重的干旱把地干成焦土把人的嘴和脸干裂了缝。离开庄稼地有几个年头啦,他几乎忘记了农民盼雨的心情。他也盼雨,因为他自觉着像一棵生长在黑土裂缝中的高粱,耳朵和手脚都在萎缩。刘罗锅不在了,他自告奋勇当炊事员。要下雨了,下雨是神圣的娘娘出巡,走到哪里哪里强。雨水会把土地灌饱,会把埋葬地下的宝物冲刷出来。他当了炊事员,主要是为了避开大家的手脚,去荒滩上寻点宝。伙房里地盘大,有多少宝贝也能藏下。白桑树下的金银坛子令他牵肠挂肚,现在可以把它起出来了。

闪电蓝白夹杂,抖得天地如筛糠般惊悸,他提着铁锹溜出窝棚,在门口蹲着观察了一会儿,确信筑路工们都睡死了。前天夜里他走到白桑树附近时,身后突然有人声,他被吓木了,哆嗦着转回身,嘴里发出不由自主的示威声。“来大哥。”一个小矮人在叫他。原来是孙巴,孙巴的眼睛在暗夜里闪烁。他紧张地攥住锹把,想只要小孙一提起这事就把他的头铲掉。小孙却说:“大哥……你又来掘耗子?多少天了,你老掘老掘,也没见你掘到只耗子。”“你要干什么?”他端着铁锹问。“大哥,求求您啦,您也知道,我老婆就要生啦,她吃不下窝窝头……求求您,给我几个馒头……”小孙弯腰作揖。他全身的肉松弛了,宽宏大量地说:“好吧,看在咱弟兄们的情谊上。”他给了小孙六个馒头,送小孙走了后,又回到白桑树下,挖开盖土,摸摸坛里的东西,才回伙房睡觉。

窝棚上的苇席在闪电中似乎要飞起来,筑路工们鼾声融进闪电里,使闪电混浊不清。他直腰放胆向白桑树走去。地上的碱土腥得像鱼鳞,空中潮乎乎的,风动摇不定,难辨方向。镇里那个女人呼唤孩子的声音低沉怪诞,晃晃荡荡地像半老女人的奶子。他记不清那女人原来的声音是不是这样,他感到一阵恐怖袭上来,闪电亮起他怕,闪电熄灭也怕。

要下雨了,该下雨了,一年没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