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德拉捷夫想起那次他乘最先进的星际飞船沿金星轨道转了三十三天还是决定不着陆的情况。“对,”他说道,“那太糟糕了,等那么久。”
他吃惊地望着脸色苍白的小个子玛琳娜,想象着她在金星上的样子。有放射性的沙漠,他想道。黑色风暴。
莫斯克维契夫回来了,把盖着几个盘子的托盘砰地一声放在桌上。盘子中间伸出一个长颈的大肚子瓶子。“这儿,”他说道,“吃吧,康德拉捷夫同志。这就是沙其味——你认得吗?要是你喜欢,这是调味汁。喝这个……这是冰……彼戈夫又给阿留丁谈了,他们答应我们明大六点派一架飞船。”
“昨天他们也答应‘明天六点’派—架飞船。”亚历山大说道。
“这回说定了,星际飞船驾驶员马上就回来。D型飞船又不是你们那些无关紧要的小餐车。一班飞船坐六百人。后天我们就会到那里。”
康德拉捷夫举杯喝了一小口,开始吃起来。同桌的人正在辩论。显然,除了莫斯克维契夫而外,他们都是第一次志愿去的,他们都要去金星。
莫斯克维契夫举例说明了在严酷的自然条件下目前金星居民的状况。所有情况他都十分清楚。作为一个金星人,他把金星生产的百分之十七的能量,百分之八十五的稀有金属供给地球,而自己却过着非人的生活,这就是说,一连好几个月见不着蓝天,而且要等上好几个星期才轮得上在温室里的草地上躺一会。在这样的条件下工作,当然是极为困难;康德拉捷夫完全同意。
志愿去的人也同意,而且急切地想马上就出发到金星去,不过他们就凭这份热情追求各人的目的。
例如,说话尖声细气的玛琳娜(她原来是某种重型装置的操作员),是因为地球上重型装置所干的工作已停止发展,才想到金星去。她不愿意再坐在活动房子里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或者为工厂挖地基了。她想往着在沼泽地下建筑城市,还为了猛烈的风暴,为了地下爆炸,甚至为将来有人会说上—句“这些城市是玛琳娜契尔尼亚克建筑的!”
没有人反对她的打算。康德拉捷夫也完全同意她,不过,康德拉捷夫倒宁愿让她再长长个儿,而且再经过专门的身体锻炼,使她更能适应沼泽地、风暴和地下爆炸的生活。
气象学家业历山大爱上了玛琳娜契尔尼亚克,可是他去金星也不仅仅是为了恋爱。当玛琳娜第三次要他中止这场喜剧时,他变得明智起来,振振有词地谈了一通道理:对地球人来说,只有两条出路:既然火星上的工作那么艰苦,要么干脆放弃,要么改善工作条件。可是,我们能把曾经到过的地方放弃么?不。不能!因为“人类伟大的使命”尚未完成,“地球的时间”还在,还有由此产生的种种后果。
康德拉捷夫对这种说法也同意,不过,他很怀疑亚历山大是在耍小聪明。
可是,叶莲娜查瓦兹卡娅去金星的意图却出乎意料。首先,她本是世界委员会的委员。她断然反对莫斯克维契夫和他的两千个同志的工作条件,她也断然反对在沼泽地上建筑城市、地下爆炸以及让人去牺牲,任黑色风暴在新坟上赞颂这些牺牲的英雄。简言之,她去金星的目的.是为了仔细研究当地的条件,为金星的非殖民化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她脑子里装的是地球人的任务,想在另外的行星上建设自动化工厂。
这些莫斯克维契夫都知道。查瓦慈卡娅像达摩克里斯的剑①一样,悬在他的头上,威胁着他的全部计划。此外,她还是胚胎力学的外科医生。无论有没有医疗室,无论在什么条件下,哪怕在沼泽地里水深及腰,她都可以工作。这种医生在地球上尚且不多,在火星上如果损失一个,就没法补充了。因此莫斯克维契夫一声不吭,显然是希望:不管怎么样,一切问题总会有结果。
康德拉捷夫认为查瓦兹卡娅的主张是驳不倒的,在得出这样的结论之后,便站起来,静悄悄地走到外面游廊上。
【① 达摩克里斯是希腊民间传说中古锡拉丘兹国王的廷臣,国王命他坐在以一根头发悬挂的剑下,以示君王多危。】
夜是清澈的,没有月亮。白亮的金星低悬在一大片黑船黢黢的、没有形状的森林上空。康德拉捷夫久久地望着它,心里想着,也许我该到那里去试试?哪怕去挖沟,当个什么领导,当个爆破员也好,都没关系。我不可能毫无用处。
“你在看金星吗?”从黑暗中传来一个人的声音,“我也在看,我要等到它落下去,才去睡觉。”这个声音是平静的、疲倦的。“你知道,我想了又想。在金星上种花园……用大钻头钻月球。归根到底,就是使用能量,这就是我们生存的意义,而且,尽可能大量使用,大到使你感到兴趣,并有益于别人。可是,在地球上使用能量已经相当困难了。我们什么都有,我们太强大了。是个矛盾,如果你高兴这样看的话。当然,即使在今天,还有很多人在开足马力工作——那些研究工作者、教师、从事预防工作的医生、艺术工作者。还有农业技术员、处理垃圾的专家。这些专家将来也不会少。其他的人又怎么样呢?那些工程师,开机器的,治病的医生。当然,有些人从事艺术工作,可是其中大多数都不是为了在艺术里寻求逃避,而是为了获得灵感。你自己判断吧——多么好的小伙子。他们感到活动的余地太小!他们必须炸毁一些东西,重做、重建一此东西。不仅仅是盖一幢房子,至少是建设一个世界——今天建设金星,明天建设火星,后天又建设别的什么。人类向星际发展开始了——像强大的电能释放一样。你同意我的看法吗,同志?”
“我同意你的看法。”康德拉捷夫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