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他该去看看普罗托斯?他是在千千万万人当中都难得遇到的好人。和霭可亲的老普罗托斯,不过他当然很忙,所有的好人都忙于工作。
领航员心不在焉地从盘子里拿起一根黄瓜来吃。接着又把另一根黄瓜吃了,随手把盘子扔到垃圾槽里。我可以出去跟那些志愿到最艰苦的地方去的人再玩一会,他想道,或者到智利的瓦尔帕莱索去,我还没去过那里。
一阵像歌声似的动听的门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那些灰孙子出于假惺惺的稳重,显然不然来打扰他。他在这儿住了整整一个星期了,只有他的邻居,一个把满头黑发在脑后挽了一个旧式发髻[jì]的精神健旺的八十岁的女人来看望过他一次。
她自我介绍说,她是一个面包厂的高级技术员。在来访的两小时中,她耐心地教他如何在送饭管道的控制仪表盘上打数码。不知怎么回事,他们没谈过正经事,虽然她无疑是个杰出的人。
有些很年轻的灰孙子完全不懂虚情假意那一套,有几次不请自来。他们来,完全出于个人的考虑。
其中一个显然是为了把他的赞歌《颂泰梅尔号的归来》念给他听,因为是用东非的斯瓦希里语写的,这位领航员只听懂“泰梅尔”、“宇宙”等几个字。
另一个正在研究埃榴加爱伦坡的传记,他想了解这位伟大的美国作家一生中很少为人所知的奇闻软事,但并不抱任何奢望。
康德拉捷夫把爱伦坡和普希金可能见过几次面的种种推测告诉他,并建议他去请教叶夫根尼斯拉文。
另外一些男孩、女孩来访,则是为了拉康德拉捷夫签名留念。可是有这些年轻的签名爱好者也总比没有人强。因此,那悦耳的门铃使他从心里感到高兴。
康德拉捷夫走到门道,叫了一声:“请进!”
一个穿着宽大的灰上衣,下身穿一条运动裤式长裤的高个子走进来,随手轻轻关上门,略微低低头,开始打量着这位领航员。
在康德拉捷夫看来,他那张脸极像他曾经见过的复活节岛上的石头像的照片——狭长脸,配上窄而高的前额、威武的眉宇、深沉的眼睛和一个锐利的长鹰钩鼻子。他的脸膛是黑的,可是从他敞开的衣领里却出乎意料地露出相当白的皮肤。这人可不像是个签名爱好者。
“你想找我吗?”康德拉捷夫期待地问道。
“对,”这位不速之客安安静静地说道,“是想找你。”
“那么,请到屋里去。”康德拉捷夫说道。不速之客的忧郁的声调使他感动,也使他有点失望。看起来还是像一个签名爱好者,他想道。我对他得更热情一点。
“谢谢。”不速之客更平静地说道。说罢,略微哈哈腰,走过康德拉捷夫身边,在起居室中间站住。
“请坐。”康德拉捷夫说道。
不速之客一声不响地站着,目不转睛地瞧着长沙发。康德拉捷夫也有点担心地瞧着长沙发。
这是一个极妙的可以折叠的长沙发,外面蒙着有弹性的淡绿色的套子,很像多孔的海绵;沙发很宽,坐下去没有声音,感到很软。
“我叫戈波夫斯基。”不速之客平静地说道,眼睛仍盯着沙发。“列昂尼德安德列维奇戈波夫斯基。我是来跟你谈谈,像咱们宇航员之间那样谈谈。”
“出了什么事?”康德拉捷夫吃惊地间道,”泰悔尔号’出了事吗?请坐!”
戈波夫斯基仍站着。“泰梅尔号’出事?什么事也没有。或者说,我不知道,”他说道,“既然‘泰梅尔号’在宇宙航行博物馆,哪能出事?”
“当然不会,”康德拉捷夫笑着说道。“简直不大可能到别的地方去。”
“哪儿也不会去,”戈波夫斯基同意道,也笑起来。他的笑,像朴实的人那样,和蔼,不知怎么还带点稚气。
“咱们站着干吗?”康德拉捷夫高兴地叫道,“坐吧。”
“你……我有个主意,领航员康德拉捷夫,”戈波夫斯基突然说道,“我可以躺下吗?”
康德拉捷夫一时说不出话来。“请-请吧,”他喃喃道,“感到不舒服吗?”
戈波夫斯基已经躺在长沙发上。“唉,康德拉捷夫同志!”他说道。“你竟跟别的人一样。为什么一个人一定要感到不舒服了才想躺下呢?在风气古朴的时代,实际上人人都常常躺下——甚至躺着吃饭。”
康德拉捷夫连身子都不转过去,便摸着他的椅背,拉过来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