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饶》
叶夫根尼和谢娜正在工作。
叶夫根尼坐在桌旁看哈丁的《速度的哲学》。桌上堆了一大叠书、一些微型书磁带、剪贴簿、旧报册。装微型书的匣子扔了一地,中间竖立着一个手提式资料查阅器,叶夫根尼看得很快,由于迫不及待、显得烦躁,一边不时在便条本上记着笔记。
谢娜坐在一个深扶手椅上,架着腿,在读叶夫根尼的原稿。
房间很亮,也可以说很安静——立体电视上闪过彩色的影子、柔和的古老的南美乐曲刚能听见。
“这木书真了不起,”叶夫根尼说道,“我简直就慢不下来,非一气儿读下去不可。他是怎么做的?”
“哈丁?”谢娜心不在焉地说道,“对,哈丁是一个伟大的技师。”
“他现在又是怎么做的?我还是不理解他的秘密。”
“我不知道,亲爱的,”谢娜的眼睛没离开原稿,说道。“谁也不知道。甚至他本人也不知道。”
“你对思想的韵律,对文字的韵律,有惊人的敏感。这是什么人?”叶夫根尼瞧着序言。“结构语言学教授。啊哈,这就说明问题了。”
“什么也没说明,”谢娜说道,“我也是一个语言学家。”
叶夫根尼向她看了一眼,又埋头自管看书。
窗外暮色渐浓。黑黢黢的灌木丛里,小闪光器闪着火花。归巢晚的小鸟昏昏欲睡地此呼被应着。
谢娜收起原稿。“真是不可思议的人!”她大声说道。“多么勇敢!”
“真的吗?”叶夫根尼高兴得叫起来,向她转过身去。
“你们真的忍受过那么大的折磨吗?”谢娜眼睛睁得大大地望着他。“你们经受了这些折磨,仍然未失人性。你们没吓死。没寂寞得发疯。说真的,叶夫根尼,有时我认为你真比我大—百岁。”
“—点不差。”叶夫根尼说道。
他起身走过去,坐在谢娜脚边。他用手指梳理着他的红头发,他把脸贴在她的膝上。
“你知道哪一部分最可怕?”他说道,“过了第二道以太桥之后那一部分。当时谢尔盖把我从加速座里抱出来,我就往控制室走去,他不让我去。”
“这一部分你没写。”谢娜说道。
“法林和波拉克都在控制室,”叶夫根尼说道,“都死了。”他沉默一会之后补充一句。
谢娜也没说话,摸摸他的头。
“你知道,”他说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祖先总是比后代富。更富于梦想。泌先所梦想的,在将来不过是后代日常见惯的事物。哦,谢娜,飞往星球!——这曾经是梦想。为了实现这个梦想,我们付出了一切代价。可是,你们飞往星球,就像我们坐飞机回到母亲身边度暑假那么方便。你们这代人很可怜,真可怜!”
“每一个时代都有自己的梦想,”谢娜说道,“你们的梦想是把人送往星球,而我们的梦想是把人送回地球。不过,那将是完全不同的人。”
“我不明白。”叶夫根尼说道。
“我们自己也还不很明白。这毕竟是梦想。那就是万能的人。宇宙中一切原子的主宰。大自然的规律太多。我们发现这些规律,并加以利用,可是,这些规律仍然碍事。人们不能违背自然规律,只能遵循。当你停下来对这些想一想,就会感到太讨厌了。不过,万能的人将只改变那些他们不喜欢的规律。大胆地干,改变那些规律。”
叶夫根尼说道:“在古代,这样的人被称为魔术师,而且多半生活在童话里。”
“万能的人将生活在宇宙中。就像你我生活在这间屋里一样。”
“不明白,”叶夫根尼说道,“你说的我还是不明白。总之,我理解不了。可能我是个很平凡的思想家。昨天甚至有人跟我说,跟我谈话感到讨厌。我并不生气。我还真的什么都不了解。”
“是谁说你讨厌?”谢娜生气地问道。
“好啦,是某人。没什么——的确,当时我的态度也不像平常那样。因为我想赶回家,急得要死。”
谢娜揪住他的两只耳朵,直直地瞧着他的眼睛。“跟你说这种话的人,”她喃喃道,“是个笨蛋,也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你应当轻蔑地瞧着他说:‘飞往星球,是我为你们开的路,你们有了今天的局面,又是我父亲开的路。’”
叶夫根尼咧嘴笑了笑。“是呀,人们忘记了前人的创业。对祖先忘恩负义是常事。就拿我的曾祖父来说吧,他在围攻列宁格勒时牺牲了,我连他的名字也记不得。”
“你本来应当记住。”谢娜说道。
“谢娜,亲爱的,谢娜,我的宝贝,”叶夫根尼轻松地说道,“后代之所以忘恩负义、是因为祖先们都不爱生气。拿我来说吧——第一个在火星上出生的人。有谁知道?”
他抱住她,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