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康德拉捷夫说道,“你是说那些作家都不那么高明喽?”
“喏,你瞧,”叶夫根尼说道,“这一点是明摆着的:他们都是现代派,而我,要当只此一家的古典作家。就像十八世纪的诗人特列基亚可夫斯基①一样。”
【① 特列基亚可夫斯基(1703~1769),俄国诗人。】
康德拉捷夫半睁着眼瞧着叶夫根尼。叶夫根尼的确没浪费时间。毫无疑问,穿著极为时髦——短裤、柔软宽松的短袖敞领上衣。头发随便修了修边。脸刮得光光的,还抹了科隆香水。他甚至在学那些灰孙子发言时的声腔——坚定、响亮,不打手势。还有翼车……这不过才几个星期的事。
“叶夫根尼,我又忘了,这儿今年是哪一年?”康德拉捷夫说道。
“两千一百一十九年,”叶夫根尼庄重地答道,“他们只说‘一一九’。”
“那么,叶夫根尼,”康德拉捷夫很严肃地说,“那些红头发怎么样?他们话到二十二世纪没有,或者都死啦?”
叶夫根尼同样庄重地答道:“昨天,我荣幸地和西北亚经济委员会秘书交谈过:一个极聪明的人,而且有很强的红外线。”
他们互相瞧着大笑起来。
康德拉捷夫接着问道:“我说,叶夫根尼,你脸上横着那条伤疤是在哪儿受的伤?”
“这个?”叶夫根尼指着伤疤。“你是说你还看得见这道伤疤?”他苦恼地问道。
“红的衬在白的上、自然看得见。”康德拉捷夫说道。
“就在你撞坏的时候,受的伤。不过他们保证马上就会消失。一点痕迹也看不见。我相信他们的话,因为他们无所不能。”
”他们’是谁?”康德拉捷夫严肃地问道。
“你问‘谁’,什么意思?就是人一一地球上的人。”
“你是说‘我们’?”
叶夫根尼沉默了一会,没把握地说道:“就这个词的一种含义来说,当然是‘我们’。”他收住笑容,专注地瞧着康德拉捷夫。“谢尔盖,”他轻声说道,“痛得厉害吗,谢尔盖?”
康德拉捷夫淡淡地笑了笑,用眼睛说,不,不太痛。不管怎么样,叶夫根尼的关心总是一种宽慰。“谢尔盖,痛得厉害吗,谢尔盖?”
——这是一番表示好意的话,而且他曾经说得那么感人。
就在“泰梅尔号”到了一个不知名的行星上埋在飘移的尘埃中那个倒霉的日子,和康德拉捷夫执行飞行任务时摔坏了腿的时候,他说过这些话。那次受伤虽然不像现在这样,可是的确痛得很厉害。那时,他扔掉电影摄影机,在有波纹的沙丘坡上拖着康德拉捷夫一边爬,一边大骂。后来,他们好不容易才爬上沙丘顶,那时,叶夫根尼隔着康德拉捷夫的宇航服摸着他的腿,突然轻轻问道:“谢尔盖,痛得厉害吗,谢尔盖?”在那淡蓝色的沙漠上一个白热的圆盘慢慢飞上紫色的天空,耳机里静电干扰,沙沙直响,很烦人,他们坐了很久,等无人驾驶侦察器回来。可是侦察器再也没有来——也许陷在尘埃里了——最后,他们开始爬回“泰梅尔号”……
“你打算写什么呢?”康德拉捷夫问道,“写我们的航行?”
叶夫根尼兴奋地谈起他的小说的片段和章节来,可是康德拉捷夫已经不在听了。他瞧着天花板,想着,痛呵,痛呵,痛呵。
像往常那样,他正痛得难受时,天花板上一个椭圆形的小门打开了,一个闪着一些绿光的小孔的粗糙的灰管子无声无息地伸下来,稳稳地伸到快接着康德拉捷夫的胸部时停住了。接着发出一阵轻微震动的嗡嗡声。
“这,这是什么?”叶夫根尼跳起来问道。
康德拉捷夫一声不响,闭上眼睛,愉快地感到巨痛逐渐减轻、消失。
“也许我还是走的好?”叶夫根尼向周围看看,说道。
痛消失了。那根管子无声无息地缩了回去,天花板上的小门随即关上了。
“别走,”康德拉捷夫说道,“这不过是治疗。坐下,叶夫根尼。”他竭力回忆着刚才叶夫根尼讲的话。对了——要写一部叫做《越过光障》的小说的梗概。讲了“泰梅尔号”的航行。讲了越过光障。讲了使“泰梅尔号”跨过一个世纪的故事。
“我说,叶夫根尼,”康德拉捷夫说道,“他们了解我们发生的事故吗?”
“当然了解。”叶夫根尼说道。
‘怎么回事?”
“嗯,”叶夫根尼说道,“他们当然了解。可是这对我们也无补于事。至少他们了解的我就不懂。”
“还不懂?”
“我把一切情况都告诉他们了,他们说,‘哦,对了,是:西格马-德里特里尼特欣’。”
“什么?”康德拉捷夫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