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不会只是神经假体在保护自己,或者在一定程度上是我自己的反应?我不知道。甚至在感染病毒前,我也是一个对性完全没有意识的十二岁孩子。我一直认为自己的性取向是正常的,当然我也会觉得有些女孩子很有吸引力,但那纯粹只是审美的看法,没有任何狂热的目光或者秘密的追踪。我查了最新的研究,但我从各种标题上联想到的所有与从因有关的论断都被推翻——所以,就算我的性征在出生时已经决定了,也没有血检能告诉我它现在变成了什么样。我甚至找到了治疗前的核磁共振成像扫描图,但它们也缺少足够的分辨度,不能提供一个直接的、神经解剖学的答案。
我不想变成双性恋。我太老了,不能再像十几岁的孩子那样去尝试了;我要的是确定性,是坚实的基础。我想要一夫一妻制——就算一夫一妻制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也没有理由让无谓的障碍绊住我。所以我究竟应该杀死哪一个呢?我知道选择哪一个可以让事情变简单……但是如果每件事最后都归结到这么一个问题,即这四千位供体中的哪一个可以把我带到阻力最小的路上,那我究竟是在过谁的生活呢?
也许讨论这一点根本就没意义。我是一个三十岁的处男,有精神病史,没钱,没未来,没社交技能——而且我可以随时升高自己对当下的唯一选择的满意度,而让其他听有选择都退回到幻想中去。我没有在欺骗自己,也没有在伤害他人。我无法再要求更多。
我之前已经注意到这家缩在洛克翰姆敦一条小路上的书店好多次了。六月份的一个星期天,我慢跑着经过那儿,看到橱窗里摆着一本罗伯特穆齐尔⑦写的《没有个性的人》,不由得停下来笑了。
【⑦ 罗伯特穆齐尔(1880~1942):奥地利小说家,他的名著《没有个性的人》是最有影响力的现代主义小说之一。】
冬日的湿气让我全身是汗,所以我没有进去买下那本书。但我越过展架向柜台瞥了一眼,看到了一张招聘人手的告示。
找到不需要技能的工作的想法曾那么不现实;总失业率是百分之十五,年轻人的失业率还要高三倍,所以我原以为每一份工作都会有上千名其他应征者来竞争:更年轻的、更便宜的、更壮实的、精神更健全的。虽然我重新开始了在线学习,不至于一无所获,但进展很慢。所有我儿时涉猎过的知识领域都扩展了一百倍,虽然神经假体给了我无限的精力和热情,但还是有太多的东西是我一辈子都无法学到的。我知道如果真想选择一份职业,一定得牺牲掉百分之九十的爱好,可我仍旧无法痛下决心这样做。
星期一我又来到这家书店,这次我是从皮特沙姆站走上来的。为了求职,我已经稍稍调整了自己的自信,但当我听到没有其他应征者时,信心自然而然就变多了。店主六十几岁,刚刚闪了腰。他想找个人搬搬箱子,并在他忙别的事时负责一下柜台。我跟他说了实话:因为年幼时的一场病,我神经受了损害,而且最近才康复。
他当场就雇用了我,试用期一个月。初薪和环球保险公司付给我的保险金正好一样多,如果我能过了试用期,薪水还会高一点儿。
工作不是很重,老板也不介意我在无事可做时在后面的房间里看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到了天堂——有一万本书可以看,又不需要付钱——但有时那种害怕崩溃的感觉又回来了。我书读得很凶,而且在某种程度上,我可以做出清楚的判断:我可以把拙劣的作者和高明的分开,把诚恳的作者和说谎的分开,把陈词滥调的作者和才华横溢的分开。但脑袋里的神经假体仍然想让我什么都喜欢,什么都欢迎,让我在布满灰尘的书架间流连徘徊,直到变得任何人都不是,只是巴别图书馆⑧里的一缕游魂。
【⑧ 巴别图书馆: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在同名短篇小说中描绘的神秘的六面体图书馆。】
入春后的第一天,她在书店刚开始营业两分钟的时候走进来。看着她在随意浏览,我努力思考着自己将要做的事情会带来的后果。我已经连着好几周每天待在柜台五个小时了,因为与人有了接触,我开始期待……一些事情。不是疯狂的、相互的一见钟情,而是彼此能有那么一丝兴趣,能有那么一点点迹象表明我真的能对某个人有更多的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