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摇头。“至少有两千种基因在神经发展过程中起作用。那可不像是给一种血型或一种组织型配对;数据库中的每一个人差不多都会有一小部分和你一样的基因。当然,有些人的性格会比其他人和你更相近,但我们无法用基因手段把他们找出来。”
“我明白了。”
杜兰尼谨慎地说:“我们可以把神经假体完全关闭,如果那是你想要的。不需要手术——只要我们把它断开,你就能回到刚开始的状态。”
我看着她那张神采奕奕的脸。我怎么能回到过去?不论测试和柱状图说明了什么……这怎么会是失败呢?不管我是沉溺在多么无用的美好中,也比曾经满脑袋是亮氨酸脑啡肽强。我仍能感觉到害怕、忧虑、伤心;测试显示了所有供体都有的共通之处。我无法讨厌巴赫或者查克贝里④、夏卡尔⑤或者保罗克利⑥,但是对于疾病、饥饿和死亡的场景,我的反应和正常人一样。
【④ 查克贝里:美国黑人歌手,被誉为“摇滚之父”。】
【⑤ 马克夏卡尔(1887~1985):俄罗斯超现实主义画家。】
【⑥ 保罗克利(1879~1940):德国籍瑞士裔画家。】
而且我并非像当初不在意自己的癌症一般不在意自己的命运。
但如果我继续使用神经假体,我的命运又会是什么样的呢?普遍的幸福,普遍的痛苦……我的情绪任由他人摆布?这么多年我都生活在黑暗中,如果我曾经渴望过什么,那不就是能让自己的内心怀有一种希望——希望如果有机会自己可以再做回正常人吗?而那种希望难道不是已经落空了吗?我得到了塑造自我的原料——虽然我全都试过了,也全都很喜欢,但却没能把任何一样变成我自己的。这过去的十天里,我体会到的所有快乐都毫无意义。我只是一个死掉的空壳,游荡在他人的阳光下。
我说:“我想你应该那样做。把它关掉。”
杜兰尼抬起手,“等一下。如果你愿意,还有一件事我们可以试一下。我已经在和我们的伦理委员会讨论,吕克也已经开始了软件的前期准备工作……但最终还要看你的决定。”
“做什么?”
“开关网能被推往任何一个方向。我们知道如何对此进行干涉——只要打破平衡,使某些东西比其他东西更能唤起幸福感。虽然这种情况没有自然产生,但并不意味着不能用其他方法让它发生。”
我笑了,突然有点儿头晕,“所以如果我说一句话……你们的伦理委员会将选择我喜欢的音乐、我最爱的食物和我的新才能?他们将决定我变成谁?”既然我自己很早以前就死了,让一个全新的人重生,这会很糟吗?要把我自己——不仅仅是一个肺或一个肾,而是整个身体,包括无关的记忆在内——都捐给一个任意构建、但完全正常的新生的人吗?
杜兰尼很震惊,“不是的!我们从没想过要那样做!我们只是对微处埋器进行编程,让你自己控制对开关网的调整。我们能让你有意识地、随意选择让自己开心的东西。”
德维希说:“试着想象一下控制器。”
我闭上眼睛。他说:“闭眼不是个好方法。如果养成了习惯,会限制你的能力的。”
“好吧。”我看向空中。实验室的音响系统正在播放贝多芬波澜壮阔的音乐,要集中注意力很难。我努力设想德维希五分钟前一点一点构建在我的脑袋里的那个样式统一、樱桃红色的水平滑动控制器。突然间,它不再只是一个模糊的形象:它又一次叠加在房间之上,像实物一样清楚,在我视野的底部。
“我找到了。”按钮在19周围徘徊。
德维希瞄了一眼背对着我的显示器,“很好。现在试着把等级降低。”
我虚弱地笑了。打倒贝多芬。“怎么做?要怎么做才能喜欢一样东西少一点?”
“你不用那样做。只要试着把按钮向左移。想象这样一个过程:软件正在监控你的视觉皮层,跟踪任何一闪而过的虚幻感觉。就骗自已看到按钮在动了——这种假想会有帮助。”
确实有用。几分钟内我不断地失去控制,好像很棘手,但在停下来检测效果之前,我还是设法把它降到了10。
“他妈的。”
“我看有点作用是吧?”
我傻子似的点了点头。音乐仍令人……愉悦……但魔力全部消失了。这就好像在听一篇蛊惑人心的演讲,然后中途意识到演讲者自己一个字也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这样一来,先前的文采和说服力还在,但真正的震撼力已经没有了。
我感到前额出了好多汗。在杜兰尼解释整个计划时,它听起来太不可思议,不大可能成真。既然我没有能在神经假体上成功地烙上自己的痕迹——尽管残存的自我仍有数十亿的直接神经连接和数不清的机会来与神经假体交互作用,并按我自己的形象来塑造它——我害怕到了做选择的时候,我会因为犹豫不决而什么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