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多尔戈夫显而易见是测试“东方号”弹射系统的最佳人选。如果老总在克格勃的报告材料和《生活》杂志上读到的内容是真实的话,这个测试必须毫不延误,马上就做。那个漫长、干燥而又寒冷的春天日子真不好过啊,要是让老总逮住哪个人抽空吸支烟或是打电话聊天或是睡一会儿的话——后者是最糟糕的,“美国人和德国人在他们那个热带地区也这样开小差吗?”他会一边挥舞着最新的印有七个笑得牙齿都露在外面的太空人的宣传照一边大喊大叫。(美国人肯定会第一个把牙医送上太空。)老总觉得这个稀奇古怪的,永远阳光灿烂的发射基地,这个弗罗里达的卡纳维拉尔角①,就跟火星或者月球一样是个异乎寻常的地点。对他而言,那里总是“那个热带地区?’。所以多尔戈夫的培训匆匆结束,最后的测试定在二月底。
【① 卡纳维拉尔角,旧称肯尼迪角,位于美国弗罗里这州东部,为空军和航天基地。】
实验很简单。与“东方字’飞船同样大小的模型机里,披挂着全副装具的多尔戈夫被绑在一把弹射座椅的样机上。然后把模型机装在一架大型安东诺夫运输机的货舱里运上天空。在大平原上空几千米的高空,这个巨大的容器从飞机尾部被不客气地推出去。一旦分离完成,多尔戈夫就按动“弹射”按钮。很简单。也很疯狂,但拜克努尔发射场很能容许疯狂的想法。
多尔戈夫用一句话概括了整个过程:“你们把我喂进飞机,飞机又把我拉出来!”
老总皱了皱眉,但接着点了点头。
那天下午老总乘坐的卡车并不是第一个到达的。一群工程人员都争先恐后地从后挡板爬下车去,老总则不耐烦地打手势让阿克肖诺夫帮他从车的侧面下去。飘动的降落伞向旁边飞舞着,但是地上一个斜躺着的人体压住了它。
一个手持步枪脸色苍白的士兵慢吞吞地走到老总面前说:“太可怕了,设计师同志。也许您该等着——”可是老总已经走了过去,阿克肖诺夫慢下脚步,免得超过老总。
多尔戈夫手脚摊开仰面躺在那里,活人是不愿意这样躺着的。面罩已经粉碎的头盔以一个怪怪的角度靠在他的肩上,却还和身上的衣服连在一起。
老总低头盯着尸体说道:“在人们面前,在上帝面前,我们都是傻瓜。”
医生们来了,在周围打转,以此恭敬地同老总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们证实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多尔戈夫摔断了脖子。他在下来时什么都没读。
“他的头盔在弹射时肯定碰到了舱口。”阿克肖诺夫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他明白他要冒的风险。”他补充道。
“不如你明白,我的朋友,当然也不如我明白。”老总的声音不大。现在已经有几十号人聚集在这儿了,一个个萎靡不振,脸色灰白,吓呆了的样子,但老总却是生气地铁青着脸。怒火中,他慢慢地而又轻柔地跪在冻硬的地上,伸手越过医生们抓住了多尔戈夫摊开的双手,把他的手臂交叉着放在橘黄色的胸部,这样一来,多尔戈夫就像是在抓着他胸前的降落伞的带子。
“这样好一点。”老总咕哝着说。
他转过身,迎着寒风向卡车走去,阿克肖诺夫紧跟在后面。老总一边走,一边从臃肿的外衣中扯出他的笔记本和一支圆珠笔,把笔摇了摇,好让它写得出来(笔是东德制的),开始写了起来。笔在纸上一行一行地划过。他一边写着,一边跨过沟渠,绕过岩石,没有绊倒,也没有抬头看。一只土拨鼠就从他的脚下惊惶逃窜。老总还是不停地写着。
在路的尽头,由于拖拉机常在这里拐弯,地面已经掀松了,那名脸色苍白的士兵给他的步枪找到了用武之地:他把枪水平地端着,像个牛栏门一样,挡住了三个年老的农妇的去路。
老总走过来时,最年长的那位喊道:“发生什么事了,同志?怎么那么乱?”
老总边走边答,没有抬头,也没有停笔:“我刚刚折断了一个年轻人的脖子,太太,计算尺一拉,笔一挥,就这么简单。”
老妇人立刻在自己身上画着十字,接着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双手捂住了脸。阿克肖诺夫和他的老总根本没有注意她,而那个士兵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舞动着的降落伞,全神贯注,眼睛睁得大大的,像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