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什涅夫斯基冲进手术室时,那个该死的笨蛋连头都不敢抬,其他的人却都转过头看着他。他跑向手术台的脚步变成了小跑,又变成了走,一边注视着卫生部长和其他人。部长一边忙活,一边小声抱怨着,其他人则已经垂下了鲜血染红的双手。
维什涅夫斯基看了看病人,闭上眼睛,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这才重新睁开眼睛。他走上前去,一把扯下口罩。
“我不给死人做手术。”他说。
独自一人待在外面,维什涅夫斯基很高兴天气很冷。他抬起头,想道,啊月亮,你知道什么是杀戮,骄傲,还有愚蠢吗?我们还是原来在哪儿就待在哪儿好。
十、拜克努尔发射场,1966年2月
开始,阿克肖诺夫假装没听到敲门声。他想那只能又是尚达林,带着刚刚打出来的命令。尚达林喜欢亲自送达他的备忘录,这样他就可以看着那些部门负责人读,揣测他们的反应,为他们清楚理解了他的意愿而感到满意。在第一份备忘录送达之前阿克肖诺夫就清楚了他的意思。至少从老总下葬的那天下午,当尚达林坐着勃列日涅夫的专车离开克里姆林宫时,就清楚了。
老总的用“老七号”将运输燃料的飞船送达轨道的计划已经被弃之不用了。对于尚达林来说(而且大概对于勃列日涅夫来说也是如此),这一设计不够引人注目,不够具有决定性意义。取而代之的,尚达林本人的庞大的“质子号”,设计功能可以携带上亿吨级当量的的弹头,将于1967年10月把宇航员们送入环绕月球的轨道。尚达林所钟爱的“质子号”的后裔G-I,目前尚处于理论阶段,会在次年将重新设计过的“联盟号”宇宙飞船送上月球。至于老总那太过细致的计划——每次测试新的“联盟号”的一项性能,循序渐进的系列试飞——尚达林一笔勾销了其中的大部分,这样一来,这艘完全翻新的飞船将能够在一年——或不到一年后进入轨道。
阿克肖诺夫刚一意识到老总的继任者的计划有多么凶险时,他惊呆了,甚至忘记了发怒。他反而笑了起来。阿克肖诺夫轻声笑着把卷宗丢到会议桌上,纸页像花瓣一样从文件夹里飘出来。他说,“这不可能。”
文件夹在尚达林面前停了下来。尚达林坐在长长的桌子的一头,他错误地以为那是老总的座位。(老总开会时都是踱来踱去,从不坐下来,其他人坐在哪儿,或者坐不坐,他从未在意过。)
“不可能?”尚达林鼻子里哼了一声,“胡说八道。你难道忘了,同志?人造卫星是不可能的。载人宇宙飞船进入轨道是不可能的。多年以来我们都在做不可能的事,阿克肖诺夫同志。现在我们要做得更快,效率更高,就这么回事。”
阿克肖诺夫从钱包中取出一张一月十六日《真理报》的剪报。已经有两张这样的剪报由于一遍遍地被翻开,阅读又合上而在他的手中成了碎片;好在《真理报》并不难找,即使是在拜克努尔。“源于您读过这篇在老总去世时讴歌他的文章吧,尚达林同志? “
“我当然读过。你每三天就冲我扬扬它,我怎么会不读呢?”
“据我所知,”阿克肖诺夫接着说道,“这是老总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报纸上。想想吧。在二十年,不,三十年的时间里,他都是苏联太空计划的指导天才——甚至在政府知道有这么一个太空计划之前就是了。可是有多少苏联人知道他的名字?有多少每天都在他身边工作的追随者知道他的名字?有多少把生命安全交付给他的宇航员知道他的名字?老总在乎这个了吗?他在意自己默默无闻了吗?”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阿克肖诺夫?今天你没事干,我可还有工作要做呢。”
“我没什么意思,尚达林同志。你才是表达意思的人一一很清楚,一点儿也不含糊的意思。没有,我只是在想,你的目的到底是将人送上月球,还是让你的名字臀上《真理报》的头版,而你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会牺牲掉多少个我们这样的无名之辈。”
尚达林站在那儿,微笑着,收拾起他的文件,慢慢地从桌子那头走了过来。他拍了拍阿克肖诺夫的肩膀,朝前倾过身子,直到两人的鼻子都碰在一起,他以一种温暖的父亲般的嗓音说:“不是很多年以前,我指挥了一次效率高得多的行动,在那次行动中我枪毙了好几个傲慢无理的下级。”
“真奇怪,你怎么没有抓住机会枪杀老总呢,”阿克肖诺夫回答道,“既然他一直知道你是个暴君,是个傻瓜。我很惊讶你还不够强大,没能把他埋在监狱的雪里,而只凭你的力量带领我们进入太空。”
因此现在,阿克肖诺夫不想开这扇门。他靠在背部特别凹陷的沙发椅上读着剪报,随他敲去。咚,咚!可这敲门声听来不像尚达林不耐烦的扣击,也不像克格勃的人傻瓜似的猛烈敲打。这敲门声温柔又持续,好像敲门人会站在小屋门廊上,一直站到最后审判日,坚信他的门不会白敲似的。阿克肖诺夫咆哮着向一堆脏衣服踢过去(现在洗衣服还有什么用?)忽地打开门。
一个女人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