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克肖诺夫独自站在房间里面最高的台阶上,双手扣在背后。他僵硬地站在那儿,头稍稍歪着。他的左手肘边就是竖立着的“和平号”巨大的模型,它的核心舱也稍稍歪着,比正确的位置稍微偏了几度。
正式的“和平号”地面指挥中心设在莫斯科郊外,当然,是在以老总的名字命名的发射基地里。但是整个俄罗斯太空计划自从6月25日的碰撞事件①以来都处于红色警戒状态——尤其是在拜克努尔,地球的这个目前惟一一个空间站设计和建成的地方。
【① 1997年6月25日,一艘补给飞船在执行人工对接程序时,与一个遥感模块相撞.造成“和平号”内舱起火,气压降低。】
屏幕上,三个机组人员——索洛维约夫、维诺格拉多夫,还有美国人迈克——俯身在他们面前的仪器上。图像有点模糊,但显然他们正在像美国宇航局的那些大猩猩那样地笑着。美国人迈克边做怪相边举起两个大拇指,好像正在受刑似的。这些表情都是为了上电视才做出来的。当然机组人员也有理由高兴。
阿克肖诺夫看看表。还有几秒钟。
“已经确定,莫斯科,”索洛维约夫说,他的声音由于静电干扰而时断时续,“所有电路都运转正常。新舱口很成功。再说一遍,很成功。所有电力都已重新恢复。”
控制室里响起了又一轮欢呼声和尖叫声。阿克肖诺夫嚅动着嘴唇数着。八秒。五秒。三秒。
托卢布科大步跨上台阶向他走来,头上戴着装有麦克风的耳机,冲他微笑着,她美丽的脸上那浓密的眉毛好像连成了一条黑黑的粗线。
他对她点点头,然后拍起了手,一下,两下,结结实实的声音。他本来要拍第三下的,但整个屋子已经安静了下来。
“先生们女士们,”他大声喊道,“请各就各位吧。”他很不屑当众讲话那一套。现在他那尖尖的发颤的声音不放大都已经够让人难堪的了。可是他的话大家都听到了,大家急急忙忙地回到各自的位子上去。日常的嘁喳声又恢复了。聚会结束了。
有时他们忘记了,阿克肖诺夫在这里的作用纯粹是情感上的,纯粹是礼仪性的。有时阿克肖诺大自己也忘记了这一点。就算他只不过扬起一边的眉毛,他的同事们总是吓得跳起来。原因何在?他永远也弄不明白,不明白,哪怕他活到两百岁,帮着建成二十五个飘扬着世界上所有的国旗的空间站,也还是弄不明白。
“莫斯科方面想让您说两句话。”托卢布科说。
阿克肖诺夫大为惊异地拿起耳机戴上,刚刚在欢庆的时候匆匆摘下才只不过一小会儿的时间。他用询问的目光看了一眼托卢布科。她点点头,用嘴形告诉他:“接通了。”
“‘和平号’上的同志们,我是阿克肖诺夫,”他说。他看见了,当他说“同志”的时候托卢布科皱了皱眉,但他不可能把自己已为时不多的生命都花在阻止托卢布科皱眉上,是吧? “你们做得很好。你们创造了历史,同志们。”怎么他们看上去那么模糊?是他眼睛的问题,托卢布科告诉过他。这就意味着自己身体的又一个部位正在衰竭。“我们在下面的人也必须创造我们自己的历史,如果要使这个空间站重新恢复全部功能的话。请作好准备。阿克肖诺夫通话完毕。”
这么麻烦干什么?他缺少老总那样的口才,向来缺乏。他忽然觉得很疲倦,摘掉了耳机。
托卢布科向她的助手迈尔基斯点点头,助手也点点头,开始急促地向莫斯科方面提起了建议,建议的内容都在提词板上,还不停地有人悄悄地往上面放纸。
阿克肖诺夫放下耳机,却放得离桌边太近。他飞快地伸出手去接,但是没有接住。那小小的塑料箍形物摔在地上。肩膀一阵剧痛,他又用力过度了。
托卢布科提起裙子,蹲下身去捡起耳机,在他旁边站起身来,再一次提醒他她的个头比他还高。她碰碰他的胳膊。
“叶夫根尼?”她轻声说,“您怎么了?”
“我很好。”他说。他知道自己的话不能让人信服。他靠在一把椅子上,“我是铁打的,亲爱的。”他朝模型点了点头,“要垮的是‘和平号’。担心担心她吧。”
“‘和平号’电力恢复了。现在该你了。去睡觉,叶夫根尼。休息休息。明天等我们遇上麻烦的时候,再精神饱满地回来。”她的笑容是一个年纪大些的妇女的笑容,洞察一切,他很熟悉这种笑容,“你不在的时候我们不会把什么都修好的,我向你保证。”
她一边说,一边一手搂着他的肩膀,轻轻地把他推向出口处。阿克肖诺夫由着她。他不喜欢让人指手画脚,不管是以多么温和的方式,可是他却给了托卢布科很多自由。他知道她意识到了这一点,充分利用了这个优势。那又怎么样呢?年轻人已经占优势了。
“我想最迟不过明天,佐治亚人就要来了。”他们走近门口时托卢布科接着说道,“为了迎接他们,你应该精神点。穿上你另外那件衬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