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阿克肖诺夫。”他伸出手说道。他的口气让人觉得他刚在电梯中看过一个名单,恰好选出了正确的名字。如果他说出的名字是焦姆因或是皮柳金或是莫洛托夫,阿克肖诺夫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的,当时如此,永远如此。“我叫谢尔盖科罗廖夫,”年长的人继续说道,“但是你不大可能再听到这个名字。在这里人们只叫我总设计师,或是老总。欢迎你来到拜克努尔发射场。”
阿克肖诺夫微微鞠了一躬,头低得只比点头时深一点儿。他练习过如何开场,而且对这样开场很感骄傲。“很荣幸见到苏联第一枚火箭的设计者。”
“我很荣幸见到我们未来的火箭的设计者,”科罗廖夫回答道,“当然是大家共同协作。太空就像一个国家,或者一所教堂一样,得许多人共同努力才行。请跟我来,”他回头补充道,因为他早穿过发射台走了很远了。阿克肖诺夫抓起自己的包,赶紧跟了上去。
“很遗憾我没有时间带你参观一下这里的设备,也没时间好好跟你谈一谈。你听得出谎话吗?我刚才说的就是谎话。实际上,我一点儿也不遗憾,因为我很高兴终于可以为‘旅行者号’的这次发射而忙碌了——你读了我寄给你的摘要了,对不对?对。我们就免去那些通常的程序,从现在开始,在下面一周里,你将跟随我到各处巡视。你满意吗?”
“非常满意,科罗廖夫同志。呃,老总同志。”
“就叫老总就行了。喂,阿比什,你这个疯子哈萨克,请别把它开进大坑,好吗?”他向一个一边横冲直撞地开着电动车经过,一边还招手嬉笑的人喊道,“你是学院出身,又是最出类拔萃的,阿克肖诺夫同志。你是那么优秀,事实上你可以自主选择去向,自由选择在这个新世纪可不是常有的事。告诉我,你为什么选择来到拜克努尔?你是不是对沙子情有独钟?”
“主要地,同志——呃,老总——我来这里是为了和您一起工作。”他顿了顿,见对方没有反应,就接着说了下去,“而且,尚达林同志的设计组所做的是——啊,我们可不可以这么说,是对火箭技术的僵化应用?而您在拜克努尔的工作,虽然我知之甚少,但在我看来要有趣得多。”
“我明白了。”老总说道。他带头走下一架螺旋型金属楼梯,每踩一步,梯子都发出很大的声响,“尚达林同志就像古时候的中国人一样,朝着蒙古人高高地抛出带火的羽箭。火力越来越猛,可蒙古人还是不断地来。”在响声中走到楼梯底部时,他回转身盯着阿克肖诺夫的行李,“你拿来拿去的这些到底都是什么东西?”
阿克肖诺大停下来。“哦,就是些……就是我的行李,老总。”年长的人定定的目光让人捉摸不透,“我的衣服,书……还有些私人物品……”他支吾着说。
老总想了想,半是赞成半带惊讶地咕哝道:“书是很有用的。”他转身朝着停车场,一只手向后冲着发射台猛地一挥,“把那东西也看成是你的私人物品吧。”
俩人走近时,一个大块头士兵从一辆车里跳了出来,拉开后座门,然后立正站着。他的一只手里拿着本书,食指夹在正在看的那页。
“谢谢你,奥列格。”老总说着,跟在阿克肖诺夫后面上了车。“奥列格正在博览火箭技术和行星际旅行方面主要著作。你对戈达德①的作品怎么看,奥列格?”
【① 戈达德(1882—1945),美国火箭发动机发明家,现代火箭技术先驱。】
“很有趣,老总。”士兵一边发动汽车,一边回答道。阿克肖诺夫研究着他那粗壮的刮得干干净净的后颈。
“我指导他阅读。”老总继续说。他从外衣中抽出一把计算尺和一个薄薄的笔记本。汽车在停车场里绕行时,火箭拖车的影子从他的脸上扫过。“如果非得有个全副武装的护卫随时随地跟着我不可,我至少能跟他谈点非军事的东西。”
“您现在就想谈吗,老总?”司机问道。
“不,谢谢。”老总答道。他的手指在数字间舞动,阿克肖诺夫则从后窗看着越来越远的发射台上的巨爪。
三、拜克努尔发射场,1957年10月4日
“十。”
还有十秒钟,没别的事了。太好了,太好了。科罗廖夫在有很多划痕的木桌下把腿伸展开,将麦克风往前拉了拉,一边数着倒计时一边放松下来。
“九。”
离这个钢铁包围的混凝土地堡一百米远的发射台那儿,科罗廖夫的声音一定正在隆隆地轰响着。在从“老七号”的液氧舱中排出来的冰冷的白雾的包裹下,只有它最上面的十五米才看得见。科罗廖夫已经用每一个潜望镜、从每一个角度观察了它,脸颊都因为眯眼眯得过多而酸痛了。现在他什么都不打算看。他的下属们汗流浃背,嘴唇发白地从他们所在的控制台和雷达监测屏前抬头望着,像是些噩梦缠身的人。让他们担心去吧。这是他们必须要学会经历的。科罗廖夫已经过了担心这个阶段了——不管怎样,只剩下八秒了。接下来会开始下一个考验,但在同时他会细细品尝胜利的果实,就像品尝一小块面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