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他的佐治亚人。”阿克肖诺夫说。他停下脚步,托卢布科刚超过他,又赶快回来,“别跟我提佐治亚人。要不是佐治亚人非要我们出个天价才肯把自动导航系统卖给我们,莫斯科就不会让我们手动为货运飞船导航了。我们差不多把空间站撞得出了轨也就不足为奇了。”他向屏幕上的人挥了挥手,“应该让佐治亚人到上面去趟深水。”他踉跄了一下,哼道,“佐治亚人!”
托卢布科微笑着。他脸红了。
“这些你以前早听过了,”他咕哝道,“为什么不打断我?”
她捏了捏他的胳膊,“你曾经告诉过我,‘打断别人的人什么都学不到。’”
“我告诉过你很多东西,”他说,“你不必听的。”
卫兵打开门等着。他看上去吓坏了——是害怕老的这位呢,还是害怕年轻的女人,阿克肖诺夫不知道。也许他担心今年夏天自从碰撞事件以来发生在“和平号”上的所有的事件都要归咎于他。在屋子最里面的那个卫兵,就是他!是他干的!这种恐惧在苏联,或者是在叶利钦时代的俄国,都不是没来由的。
“托卢布科,”迈尔基斯叫道,“过来看看这些数据,好吗?”
“马上就去。”她喊道,“晚安,叶夫根尼’。”
他踌躇着,她推了他一把,动作那么轻柔,几乎只是心灵感应到的推动。“晚安。”她在大步走开之前又捏了捏他的胳膊。他没让自己看她的后脑勺,还有她飘动的裙裾。啊,叶夫根尼,他想,你曾经讥笑过这样的傻事。现在,你,也是个傻老头了。
他经过时,卫兵问道:“要我叫个人送您吗,先生?”
“不要。”他回答道,语气比他的本意更为严厉。
“听您的,长官。晚安,先生。”
他想说点表示友好的话,好让卫兵好受点儿,可什么都没想出来。这就是那个有个小儿子的卫兵吗,男孩脸上有块疤?作父亲的都喜欢别人打听自己孩子的事。还是另外一个卫兵有这么个儿子?噢,管他呢。反正门都已经关了,阿克肖诺夫一个人在走廊上了。
阿克肖诺夫走在已经走了那么多年的盘旋而上的斜坡上,经过了三组卫兵,五部扫描仪,他没有理会,径自朝前走去。卫兵向他敬礼,而扫描仪则嘟嘟地响着,那么他一定是与它们储存的那个严厉的阿克肖诺夫的资料相符了。至少很相符。
在各个检查点之间,他的脚步声在一个个昏暗的、空旷无人的大厅里回响着。灯光昏暗是由于要降低预算。轨道上的灯光更重要,所以在主要是用来做仓库的旧区里,五分之四的顶灯都关了。阿克肖诺夫的同事并不介意。戈尔巴乔夫离任时不是高姿态地给他们修了个带新电梯的豪华入口吗?不必再从这个偏僻的人口,这个倾斜的迷宫通过就能到达地面了。为什么不把它留给老鼠们?
可是阿克肖诺夫从不急着到达地面。他也不喜欢电梯,自从“日出一号”之行之后就不喜欢了。而且私下里他很喜欢从别人躲开的地方走过。因为人们声称他们在这下面、这旧区里有过奇怪的经历。看到过鬼影,可是转眼就不见了。还听到过古怪声音。卫兵们请求少设些检查点:加强了轮班制度(还有,这年头不用说,可以拿到更多的钱)。人人都心神不安——除了那些扫描仪,它们从未看到什么古怪的东西,还有阿克肖诺夫,他已经在这些走廊里漫步了几十年了,而且现在不打算停下来。他讨厌和扫描仪在任何事情上意见一致。
可这些天来他确实走得稍微快一些了。为了锻炼的缘故。
他走过最后一个检查点,出现在当风的广场北面,微风扑面而来。他的面前就是勃列日涅夫时代修建的样子丑陋的自助食堂。阿克肖诺夫站在地道的圆形口子上,做着深呼吸,伸展着手臂,这是每当他来到地面时的习惯动作。是个很愚蠢的习惯,在地底下也一样有那么大的地方舒展身体。他前后摆动着手臂,拥抱了自己三次,啪啪啪。天上云太多,没法看星星,可是夜晚很温暖,微风夹杂着野洋葱和新割的干草的气息,很好闻——这倒提醒了他。阿克肖诺夫皱着眉头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有多久没有发射过火箭了?过去这里常常散发着好闻的臭味。他从人行道的缝隙里扯了一把草,让草叶从指缝伸出来。广场下面的野草总也清除不掉。哪天阿克肖诺夫会在晚上来这里野营,看着野草往上长。
他走过空无一人的广场,脚步声还在回响。是他的耳朵在作怪。路的旁边是前苏联很少见到的东西——一尊新雕像。谢尔盖科罗廖夫双手背着放在臀部,一卷蓝图夹在腋窝下,僵硬地站在那里,眼睛望着天空。阿克肖诺夫走近时又一次想道:不像老总,倒更像列宁。
他走近大理石的老总时闻到了花香。从香味还有雕像基座上黑乎乎的影子看来,花比往常要多。黎明时哈萨克人会把最枯萎的花束清理走,但留下来的足够给广场添上惟一一份色彩,惟一一份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