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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段:职业成长  学科:文学  发布:2022-05-05  ★★★收藏章节〗〖手机版

刺球走近蝈蝈,看到他的额头被雨水冲洗得干干净净,好像半轮光洁的月亮。一转眼就是好几年!刺球喟叹一声:蝈蝈,时光如梭啊……

闹洞房的人半夜才散,院子里弥漫着烟草味,刺球从草垛里钻出来,照例先去猪食槽里吃饭。蝈蝈办喜事,家里吃鱼吃肉,猪食槽里全是鱼刺鸡骨头。它吃饱了,又挑拣了几块拖回草垛,然后在院里消食散步。它来到这个院里已经两个多月,天气日渐寒冷,地上的草梗上凝结着一层白色的霜花。天上悬着半个月亮,一道凄凉月色清幽幽地照着土地和房屋。洞房的红窗纸被一根蜡烛照得通红。刺球熟练地钻槛进屋。蝈蝈的洞房没有房门,挂着一条花布门帘。刺球撩起门帘钻进洞房,踩着满地糖纸烟蒂,贴着炕前的暗影钻到柜子下边去。蜡烛在窗台上燃烧着,屋子里很亮。茧儿身穿大红袄盘腿坐在炕头上。

她头戴一朵红绒花,脸上像涂了胭脂,眼睛里像抹了油。跳跃的火苗把茧儿跳跃的影子印在新糊了白纸的墙上。蝈蝈呢?刺球惊诧地想,这个小子,扔下新娘守空房。新娘子面对孤灯,脸色由红变白,眉梢耷拉下来。蜡烛结了一个大灯花,屋里顿时暗下来,满屋都是阴影。当刺球差不多朦胧入睡的时候,堂房房门响,接着又听到撩动门帘声。一股寒气冲进来。

刺球望着满身挂满霜花的蝈蝈。他衣冠不整,脸色灰暗,坐在炕沿上,一声不吭。

茧儿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你哭什么?他说。

你知道我哭什么。

你多大岁数啦?

你连我多大岁数都不知道?

知道还问你干什么?

二十四,原来你比我大三岁。

人家都说,“女大三,抱金砖”。

抱金砖,抱银砖,还不如死了好。

蜡烛灭了。蜡烛芯子冒着看不见的烟,屋里漾开燃烧油脂的味道。幽幽月光照着窗纸,屋里能看清人的轮廓。刺球看到茧儿猛扑到蝈蝈身上。她哭哭啼啼地说:蝈蝈,好兄弟,你不能就这样把我毁了啊……

……茧儿搂着我,把我的脸亲得黏糊糊的。她刚吃过水果糖,嘴里有一股薄荷的香气。举行完一本正经的婚礼,我就感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我不知道是不是爱这个大脸盘的姑娘,尽管那天在苇田里她那件水红衫子是那样强烈地撩动过我的心。现在,她就是我的老婆啦。她理直气壮地脱着我的衣服,像一层层地剥着我的皮。后来,我的手被她抓住,按到松软的乳房上,她的心在我的手掌下剧烈地跳动。我不知道是痛苦还是欢乐。蝈蝈,蝈蝈,人在世界上,没有几年混头呀,你别太苦了自己呀,她抚摸着我说。她的身体像一块灼热的炭一样烫着我。

好吧,就这么着了,混吧。我仿佛落进一个散发着热烘烘的酒糟气息的池塘里,混浊黏滞的泥浆,被褐色的阳光烤得烫热的泥浆从四面八方包围着我,我的身体无法自主,我的呼吸无法流畅,我感觉到要灭顶,灭顶之后要窒息,在昏沉迷蒙中,我突然用力抓住她给予我的弹性丰富的肉体,在她低沉的断断续续的呻唤声中,我恍然又觉得进入黝黑的林莽,到处都闪烁着嗜血动物的绿荧荧的眼睛,它们在我四周磨牙叩齿,发出一阵阵迫不及待的喘息声,我又恐怖又喜悦,用力撕扯着她,她的每一声呻唤,都唤醒我一种从未发现的深藏的疯狂,直到她嘤嘤地哭起来,直到她灼热的身体冷冰冰地僵起来,我才突然明白我干了些什么,这时,我立刻又悔恨交加,痛苦万分……

在村子西头的烧酒铺里,我学习着喝酒。每天晚上,那里都聚了一帮子人,吆三喝四,呼五叫六,把酒蛊子咂得嗞嗞叫,把开裂的黑桌子拍得砰砰响,一副卷曲成花片模样的纸牌在四个人手里擎着,其余的人努力抻出脖子,向着各自的方向看。酒铺掌柜羊角莲,就是那个让娘把我的小鸡头扎起来防我尿床的白牙小媳妇,她比前几年胖了,屁股扭来扭去,显得腰细如柳条,一动两动都带着风。她正在给墙上的木钟上弦,铁扳子扭得嘎嘎吱吱响。我走进酒铺,她关上钟门,把一块明亮的红绸子蒙在钟上,立即转身对我笑,那些白牙一颗颗像葫芦籽儿一样整齐漂亮。蝈蝈兄弟,稀客呀!她笑得比蜜还甜,声音曲曲折折,如同唱歌。打牌喝酒的男人们歪了头来看我,脸上的表情荒凉遥远,眉眼都看不太清楚。灯光渐渐转暗,又慢慢转明,一张张脸逼近过来,似乎都认识,又似乎都陌生。是老竹家小子——刚娶了亲——没考进学——是个秀才——可惜了——坟地没占着好风水——进来坐呀,大侄,让你羊嫂子给你灌两盅——打牌打牌,该谁出啦——在一片嘈杂声中,我冒了一身细汗。众人的脸又渐渐远去,羊角莲拍打着我的背把我挤到一个角落上,用力按着我的肩说:坐下。我的屁股落到一个方凳上,扬着脸直着眼看她。她妩媚地一笑,小声问我:喝酒?我说:不喝,我不会喝。她又笑了,说:男子汉大丈夫,哪有不喝酒的?我说:我真不会。她转身从柜台上摸过一盒烟,用指头挑开封条,在烟盒底下用中指弹一下,又弹一下,两支烟一支高一支低地伸出了头。她把烟送到我面前,说:抽一支。我不会抽,我说。抽一支——我不会抽——你会不会吃饭——会——笨蛋,喝不会喝,抽不会抽,你活着干什么?念书念痴了。

她给我划火点着烟,自己也点上一支。我咳嗽着,看着湿漉漉的烟雾从她鼻孔里钻出来。没考上大学?她问我。我点了点头。考不上也好,在家里养你爹娘,她说。我点头。她忽然诡秘地笑着,把脸凑过我,我闻到了她嘴里笑出来的酒味儿。我听到她说:还尿床吗?我热烘烘地红了脸。茧儿要是生了气,一脚就把你踢到炕下去了,她欺负你没有,要是她欺负你,嫂子替你出个治她的偏方——没等她把偏方说出来,就有一个麻脸黑汉子斜着眼大叫:羊,给我拿盒烟。羊角莲瞥他一眼,继续对我说:她要是打你,你就——羊,小母羊,别和你小兄弟放浪了,拿烟呀!——去你娘的五麻子!羊角莲骂道:俺兄弟是读书识礼的人,由不得你侮弄。她骂着,离开我,去给五麻子拿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