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刮头篦子”在草丛里叫起来,叫声扣人心弦。
蝈蝈,听说你结婚啦?她问。我羞愧地盯了她一眼,她的眼睛仰望着薄薄的月亮。
是的。
动作够麻利的。她说。不知是夸奖我还是嘲讽我。
怎么说呢?
过得还好吗?
凑合着。
有孩子吗?
有啦。
男孩?
女孩。
女孩好,像你吗?
像。
那一定很漂亮。
凑合着。
你就知道凑合,什么都是凑合。
那……不凑合又怎么办呢?
我的嗓子发哽,说话的声调都变啦。毛艳看着我说:蝈蝈,我警告你,不许你爱上我。我记着你的仇呢,你忘了没有,我让你帮我复习功课,你根本不理我。
我怎么能忘了呢?你用土坷垃差点把我打死。
毛艳响亮地笑起来。我们终于走进了草甸子,苦涩的草味儿钻满了鼻腔,奶牛们昂起头,嗤哄嗤哄地吹着鼻子,听起来像女人在抽泣。草甸子里的昆虫感情饱满地叫着,虫声汇成一条潺潺的河流,漫过草甸子,又折回草甸子。花额奶牛驮着行李走在最后,不时用目光明亮的眼睛瞥瞥我和毛艳。毛艳的白色半袖羊毛衫上涂上了一层浅蓝色的月光,小银牌牌在胸脯上闪闪烁烁。
前边就是我们村,我说。
我知道,你还没忘记我来告诉你“回炉”的事吧?那时候,你正患着高考综合征。
真快,一晃就是三年。我说。说着就想起了老婆孩子,悲哀和惆怅袭上来,于是无法说话。见月光下奶牛们发亮的背散进草地里去,草地里响起唰啦唰啦的吃草声。
你在想什么?她问我。我说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她打了一个呵欠,说:打瞌睡了,你家有地方睡吗?我说没有。她说:我睡在草地里也行,小时候爸爸打我,我跑到草地上睡过一次,早晨醒来,头发上沾着一层露水。我说:不会让你睡草地的。
我心里发沉,希望着永远走不尽这月下的草径。毛艳却轰牛上路,牛们东跑北窜,和毛艳捉迷藏。她累得气喘吁吁。我说:让它们吃一会儿吧。
我们终于把它们赶上了路,草甸子里起了微风,草梢上的月亮斑斑点点,跳动得美丽多姿。牛们喘着粗气,不时把头伸到路边草里去。走完了路,看到了雾气腾腾的村庄和乌黑油亮的白杨树。是蛐蛐她爹吗?茧儿站在白杨树下喊。我没有答应。奶牛们自动停步,五头牛头尾相衔,像用一根铁签子穿在了一起。茧儿从树影下走出来,高声叫着:是蛐蛐她爹吗?我说:你瞎叫唤什么?我又不聋。
蛐蛐她爹,她低低地说着,立在了我和毛艳身边,她的脸像个雪白的大南瓜,眉毛淡得如一条线。蛐蛐她爹,我在树下等了你大半夜,衣裳都让露水打湿了。我心里焦急,不往好处想,寻思着你碰上了劫路的了。蛐蛐咿呀着哭了一会儿,等不来你,就睡啦……她期期艾艾地说着,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
蛐蛐她爹就是你?你这个家伙!毛艳把对着我的脸扭一下,对着茧儿,说:你就是茧儿姐姐吧?我是蝈蝈的同学。
她叫毛艳。我说。
猫儿眼?
毛艳!是来帮我养奶牛的。
什么奶牛?
什么奶牛!在你眼前摆着呢。行了,过几天你就知道啦。我心里空虚烦恼,说,快回家收拾一下炕,让毛艳睡觉。
爹和娘也没睡,就着月光等我回来。我把牛轰进院子,就听到爹和娘一齐咳嗽着,点亮了煤油灯。
毛艳进屋吓了爹娘一跳。
我说贷款买了五头奶牛,吓得爹娘哑口无言,一齐跑到院子里看。爹娘进了屋,娘索索地抖,爹说:反了你个小杂种!这么大的事你竟敢自作主张。
我说:我二十四了,不是小孩子啦!李世民二十四岁当皇帝,管理天下大事。
哪个村的李世民?爹说,你连你爹也骗。
毛艳笑起来。
闺女,你笑什么?娘问。
大伯大娘,蝈蝈没错。毛艳说。
女儿在茧儿怀里哭了两声,茧儿拍着她的屁股说:蛐蛐不哭,蛐蛐不叫,蛐蛐她爹买回牛,一条二条三条,八条七条五条……蝈蝈,你别把心想邪了呀!爹谆谆教诲我。
毛艳来了精神,把白天讲给我听的那些道理又叽哩哇啦地讲给爹娘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