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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段:职业成长  学科:文学  发布:2022-05-05  ★★★收藏章节〗〖手机版

扣呀!蝈蝈,你这个臭球篓子。猫眼大声喊叫着。她把我丈夫蹓得上蹿下跳,如同走狗。后来,丈夫把羽毛球正正地打在她的奶子上。十环!十环!他兴奋地叫起来,像个大孩子,女儿小蛐蛐,两边来回跑,一会儿给爸爸加油,一会儿给阿姨加油,小嗓子都喊哑了。蛐蛐摘了好多苦菜花,用遮巾兜着,跑到猫眼面前,一把把抓着苦菜花,对着猫眼头上撒。她人小力气小,扬不了那么高,猫眼双膝跪到草地上,让蛐蛐把苦菜花撒了她满头。

我孤零零地站在一边,像一棵枯朽了的树,乌鸦和麻雀在我头上吵闹着。我想趴在草地上哭一场。毛艳跑到我面前来,她那两个苹果般的小奶子,边是边棱是棱地向前挺着,我女儿撒在她头上的苦菜花一朵朵往下掉着,她鼻子尖上挂满白色的汗珠。她弯腰从我脚下拣起羽毛球,无意地看看我的脸,走了两步又回过头说:大姐,你不玩一会儿吗?你玩一会儿吧。她把手中那只球拍塞给我。她对着我的丈夫说:蝈蝈,你跟大姐打一会儿。我的丈夫不高兴地说:捣什么乱!我攥着球拍,感到半边膀子都坠垮了。好妹妹,我不会打——我来教你——我笨,学不会,你跟他玩吧——我把球拍放在地上,低头不敢看他们,转过身,扭动着身子快步走,我心里并不难过,泪水却像泉水一样咕嘟咕嘟冒出来……

我从草地上走回家,心里说不清啥滋味,泪水一个劲地流,擦也擦不干。我感到委屈怨恨,但又不知道该恨谁。她就是比我能,就是比我“盖帽”——蛐蛐天天“盖帽”“盖帽”地乱嚷——她那两个小奶子长得那么精神,我当闺女时也是膨着,她的腿那么长,屁股上的肉那么结实,难怪蝈蝈喜欢她,难怪蛐蛐也喜欢她。蛐蛐把那么一大堆苦菜花撒在她头发上,使她的脸像男孩子一样招人喜爱。她奔跑跳跃着,我女儿撒在她头上的苦菜花一朵朵往下落着,有的碰撞着她的脊背往下落,有的碰撞着她的胸脯往下落,有两朵沿着她敞开的衣领落下去,再也不见出来。我女儿围着她转,我丈夫围着她看,好像我的丈夫是她的丈夫,我的女儿是她的女儿。我嘴里发苦,我的命更苦。我两岁那年死了娘,跟着爹长大成人。嫁给了蝈蝈,我心里足得不行。我横看竖看看不够你,恨不得像抱奶娃娃一样天天抱着你。可是你一直和我隔着心。前几年你故意把自己弄得埋埋汰汰,没给我一天好气受;这几年你精神得要命,可对我越来越冷淡。我知道我不称你的心,不如你的意,可我给你生了女儿,生儿子我也能,你不要怨我,我给你洗衣做饭,也尽到了做老婆的本分啦,你不该吃着碗里的,看着碗外的……

我越想越冤屈,眼泪流干啦,眼睛里像有沙子,克浪克浪地响。哭也不顶事,命中没有莫强求,胡思乱想不中用。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我?起柳条篮子,到村里豆腐房去买豆腐,蝈蝈、蛐蛐,还有那个猫眼,全都是豆腐肚子,天天吃也不够。每逢我们四个人同桌吃饭时,我就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蛐蛐总是一本正经地装大人,他和她却像两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常常为一句一点也不好笑的话笑得弯腰喷饭。

我?着柳条篮子进了村,大街旁边的排水沟里,全是灰绿色的蜗牛壳,几只鸡在刨着什么,弄出哗哗啦啦的响声。吃蜗牛的风气还是从我们家兴起来的,起初我哪里敢吃,看着他们吃我都恶心。后来,蛐蛐捏着我的鼻子把一个蜗牛塞到我嘴里,没用我嚼,蜗牛就化开啦,味道又鲜又美,强似活鱼嫩鸡。猫眼和蝈蝈还发明了好多种蜗牛做法,名字巧得我连说都不会说。吃了两个月蜗牛,我原来的衣服就穿不进去啦。蝈蝈让我喝凉水减肥,毛艳拉我去草地上做健美体操,弯腰撅腚的,把人都快羞死啦。村里的女人看到我,都捂着嘴笑。蝈蝈训我,看你肥成什么样子啦!我说:我愿意肥吗?他说:不愿肥为什么不练?我说:蝈蝈,就那么比划几下子能瘦了人?我心里话:蝈蝈,我知道你怎么看我都不顺眼,就变着法儿整治我。胖难道不比瘦好?

村子中间那棵白果树下,围着一群婆婆妈妈,一个同辈的媳妇叫我:茧儿嫂子,来呀。我问:干什么呀?她说:这儿有人在抽书算命,预卜吉兆。我的心动了一下,?着篮子靠上去。白果树上挂满了破扫帚烂铁盆,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我挤进人圈,看到地上铺着一块两米见方的黄布,黄布上摆着一只黄铜鸟笼子,鸟笼子里养着一只黄色小鸟,小鸟在笼里跳上跳下,唧唧轻叫,鸟嘴是咖啡色的,鸟腿是淡黄色的。鸟笼子旁边,放着一排木格子,木格里放着一张张黄纸折子。守着摊儿的是一个面黄肌瘦的老头,一双黄眼珠子,很慢很阴地转着。一个中年妇女家里丢了一只羊,抽了一书,纸折子上画着一大簇青草,老头儿替她批讲说:猫三狗四,猪五羊六,靠草而去,你顺着草找去吧。女人眉开眼笑,递给老头一块钱,高高兴兴地走了。我出神地看着那只在笼子里蹦蹦跳跳的小鸟,那小鸟也不时地转过头来,用米粒大小的黑眼睛盯着我。我觉得这只小鸟认识我,它轻轻地叫着,不时吐出粉红色的舌头,它的下巴颏上,有一撮胭脂色的羽毛。大嫂,那老头说,你有心事。我摇摇头。你骗不了我,老头说,你有不高兴的事,花上一块钱,或许能找到一个趋吉避凶的方法。老头用黄金般的眼珠盯着我,小鸟也用米粒大的黑眼盯着我。我眼睛里只有老头和小鸟,旁边的老婆婆少媳妇吃屎娃娃全都退出去很远。我蹲下去,看着那只小鸟说:我抽一书。老头说:求者心中事,灵鸟早已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黄铜小铃铛,对着鸟笼晃了三下,然后拔开笼门,小鸟蹦蹦跳跳直奔木格子。在木格子前,它东瞅瞅西瞅瞅,用嘴巴叼住一个纸折,扑棱着翅膀往外拽。老头把纸折递给我。小鸟进了笼子,吃着老头赏给它的金黄小米,还时不时地对着我看。

我捧着这张发黄的纸折,迟迟不敢打开,从纸折里散发出一股发霉的味道。老头说:看看吧,看看是不是你要问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