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侍女八千人”以下六句,笔势又一转折,思者又回到五十年前。回忆开元初年,当时政治清明,国势强盛,唐玄宗在日理万机之余,亲自建立了教坊和梨园,亲选乐工,亲教法曲,唐代歌舞艺术的空前繁荣,当时宫庭内与内外教坊的歌舞女乐就有八千人,而公孙大娘的剑器舞又在八千人中“独出冠时”,号称第一。然而五十年间天旋地变,一场安史之乱把大唐帝国扰得风尘四起、天昏地暗。唐玄宗当年亲自挑选、亲自培养的成千上万的梨园弟子,也在这一场浩劫中烟消云散了,如今只有教坊艺人李十二娘的舞姿,还在冬天残阳的余光里映出美丽而凄凉的影子。这一段是全诗的高潮。以最简短的几句话集中概括了巨大的历史变化和广阔的社会内容。
“金粟堆南木已拱”以下六句,是全诗的尾声。
诗人接着上段深沉的感慨,说玄宗已死了六年,他那金粟山上的陵墓上的树已够双手拱抱了。而自己这个玄宗时代的小臣,却流离在这个草木萧条的白帝城里。
末了写别驾府宅里的盛筵,在又一曲急管繁弦的歌舞之后告终了,这时下弦月已经东出了,一种乐极哀来的情绪笼罩着诗人,他不禁四顾茫茫,百感交集,行不知所往,止不知所居,长满老茧的双足,拖着衰老久病的身躯,寒月荒山,踽踽独行。“转愁疾”三字,是说自己以茧足走山道本来很慢,但在心情沉重时,反而嫌自己走得太快了。
这首七言歌行始终围绕公孙大娘师徒和剑器舞,从全诗那雄浑的气势,从“五十年间似反掌,风尘澒洞昏王室”这样力透纸背的诗史之笔,又可以感到诗人是在通过歌舞的事,表现五十年来兴衰治乱的历史。
王嗣奭总评这首诗说:“此诗见剑器而伤往事,所谓抚事慷慨也。故咏李氏,却思公孙;咏公孙,却思先帝;全是为开元天宝五十年治乱兴衰而发。不然,一舞女耳,何足摇其笔端哉!”(《杜诗详注》引《杜臆》)。
这首诗既有“浏漓顿挫”的气势节奏,又有“豪荡感激”的感人力量,是七言歌行中沉郁悲壮的杰作。
开头八句,富丽而不浮艳,铺排而不板滞。“绛唇珠袖”以下,随意境之开合,思潮之起伏,语言音节也随之顿挫变化。全诗既不失雄浑完整的美,遣字造句又有浑括锤炼的功力。篇幅虽然不太长,包容却相当广大。
漫成一首
杜甫
江月去人只数尺,
风灯照夜欲三更。
沙头宿鹭联拳静,
船尾跳鱼拨刺鸣。
杜甫诗鉴赏
这首诗是杜甫寄居巴蜀时期写的,诗写夜泊之景。
写一个月夜,诗人不从天上月写起,却写水中月影(“江月”),一开始就抓住江上夜景的特征。“去人只数尺”是指月影靠船很近,“江清月近人”,表现江水之清明。江中月影近人,绘出了“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的江间月夜美景,境界宁静安谧的。
第二句写舟中樯竿上挂着照夜的灯,在月下灯光显得朦胧而柔和。一二句似乎都是写景,但读者从中能够真切感到一个未眠人的存在,这就是诗人自己。从“江月”写到“风灯”,由舟外写到舟内,由远及近。
然后再由近及远地描写江岸,由于月照沙岸如雪,岸边景物依稀可辨,夜宿的白鹭屈曲着身子,三五成群团聚在沙滩上,它们睡得那样安恬,与环境极为和谐;同时又表现出宁静的景物中有生命的呼吸。诗句中洋溢着诗人对和平生活的向往和对于自然界小生命的热爱,这与诗人忧国忧民的精神是相联系的。诗人对着“ 沙头宿鹭”,不由衷心赞美夜的“静”美。忽然船尾传来“拨刺”的声响,使凝神暇思的诗人猛地惊醒,他转向船尾,那里波光粼粼,显然刚刚有一条大鱼从那儿跃出水面。诗的前三句着力刻画都在一个“静”字,末句却写动、写声,似乎破了静谧之境,实则以动破静,愈见其静;以声破静,愈见其静。这是陪衬的手法,适当将对立因素渗入统一的基调,可以强化总的基调。这是诗、画、音乐都常采用的手法。诗的末两句分写鱼、鸟,一动一静,相反相生,写得逼真、亲切而又传神,可见诗人体物之工。
在绝句体中,有一种“一句一绝”的格调。即每句写一景,多用两联骈偶,句子之间似无关联。它最初起源于晋代《四时咏》(“春水满四泽,夏云多奇峰。秋月扬明辉,冬岭秀孤松。”),唐代作者已不多,唯杜甫最喜运用这种体格。大约是因为他太精于诗律,运用这种绝体,可以因难见巧吧。他最脍炙人口的绝句如“两个黄鹂鸣翠柳”、“糁径杨花铺白毡”、“迟日江山丽”等,也都是用这种体格。这些诗的优点不只在于写景生动,律对精切,而尤其在于能形成一个统一完美的意境,句与句彼此照应,融为一幅完整图画。
此诗乍看上去,四句分写月、灯、鸟、鱼,各成一景,不相联属,确是“一句一绝”。然而,诗人通过远近推移、动静相成的手法,使舟内舟外、江间陆上、物与物、情与景之间相互关联,浑融一体,读之如身历其境,由境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