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完了带鱼,就商量给七叔办丧事。两个姑姑一致提出,丧事要大办,起码要用两棚吹鼓手。父亲叹口气,道:依我看,还是从简为上,弄来些吹鼓手,呜天嗷地的,干什么呀?又不是什么光彩事。一个姑姑说:七哥死得窝囊,丧事上再不风光一点,我们心里不过意,也让人家笑话,说我们老管家没有能人。说着她就低声抽泣起来。另一个姑姑帮着腔说:办,为什么不办?不但要办,而且还要大办!不蒸馒头蒸(争)口气嘛!父亲说:我啥都不管了,你们看着怎么办好就怎么办去吧。
吹鼓手是让张船儿去请的。张船儿是村子里的保管员,两只大眼珠子黄澄澄的,很是吓人。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狠毒角色,村子里的人没有不怕他的。他曾经有过一个八字脚、黄头发的女儿,名字叫小翠。小翠二十多岁了他也不给她找婆家。二十多岁的女人在城市里不算什么,但在村子里就是老大姑娘了。他哄着好几个青年帮他家无偿干活,说是谁干得好就招谁去做上门女婿。小翠生在这样的家庭里真是不幸。小翠后来喝农药死了,这对张船儿是一个沉重打击。后来,张船儿给女儿结了阴亲,将小翠“嫁”给了邻村一个少亡的青年,“婚事”办得比活人结婚还要隆重。张船儿从男方家要了三千元。人们私下里说张船儿把女儿的尸体都卖了。通过给女儿办“婚事”,张船儿竟然成了办理丧事的专家,他与半个县内的吹鼓手都建立了密切的联系。谁家要请吹鼓手,没有他的介绍,还真不好办。张船儿自然要向丧家提取服务费,他还要向吹鼓手们索要介绍费。
张船儿披着剪绒领子短大衣,手里提着一面铜锣,领着一个吹鼓手的头儿,风风火火地走进七叔家。
张船儿对守在七叔灵前的堂弟们说:你们谁主事儿?
解放忽地站起来,说:我!
张船儿打量着解放,道:你?对对对,应该是你。然后他就指着吹鼓手的头儿说:这是刘师傅,全国有名的民间音乐家,一嘴能吹三只唢呐,鼻孔里还能插上两只。解放,你爹死了,你就是家长,我跟你说,能把刘师傅他老人家请出山,着实不容易,我的嘴皮子都磨薄了两寸!要不是看在七哥的面子上,我才不出这个力呢!
解放结结巴巴地说:让你吃累了,大叔。
我吃点累不要紧,张船儿道,谁让我是你爹生前友好呢?重点是刘师傅,八十多岁了,带病出山。你们弟兄们得大方点,不能亏了他老人家。
解放问:要多少?
张船儿道:你们报个数吧。
解放道:我们不知行情。
张船儿道:一般的吹鼓手班子,出场费是二百元,但像刘师傅这样的著名人物出场,怎么着也不能少于四百。
解放嚷道:四百?张大叔,你干脆把我们兄弟杀了算了。
张船儿道:解放,你这是说的啥话?是你们让我去请的,不是我主动去请的。我跑了几十里路,好话说了一火车,把人给你们请来了,你又说不中听的,世界上哪有这个道理?
那位刘师傅吐了一口痰,抬起袄袖子擦擦嘴,道:小张,算了,算了,好几家还等着我去吹呢。
张船儿道:刘师傅您别生气,小孩子说话没深浅,您得多担待。谁让躺在棺材里的人是我的好友呢?所以您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好歹给个面子,委屈着也得把这事给办了。
刘师傅道:我不缺钱花。上个月给朱副县长他娘办事,朱副县长一把就甩给我一千块,你们家这几个小钱,我看不在眼里。
张船儿道:刘师傅,知道您不缺钱花。行了,你们弟兄听着,这事我替你们做主了!刘师傅,您给我个面子,收他们二百块,就权当是我的爹死了,请您来帮个忙。
刘师傅牙痛似的哄哄了半天,道:小张,你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还能说什么?吹呗!
堂弟们都用感激的目光看着张船儿。
其实吹鼓手们早就在胡同里等着了。谈好了价钱,刘师傅出去就把他的班子带到院子里。吹手班子很精干,加上老刘才四个人。一只唢呐,一支大号,两只喇叭。老刘把假牙摘下来,将唢呐插到嘴里,然后就带着头吹起来了。他们吹了一曲《九九艳阳天》,又吹了一曲《路边的野花不要采》,然后就坐下来抽烟。院子里那些被音乐声引来的小孩子眼巴巴地望着他们。
张船儿道:解放,该侍候师傅了。你们家的人怎么一点规矩也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