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
秦城岁云暮,
大雪满皇州。
雪中退朝者,
朱紫尽公侯。
贵有风雪兴,
富无饥寒忧。
所营唯第宅,
所务在追游。
朱轮车马客,
红烛歌舞楼。
欢酣促密坐,
醉暖脱重裘。
秋官为主人,
廷尉居上头。
日中为乐饮,
夜半不能休。
岂知阌乡狱,
中有冻死囚!
白居易诗鉴赏
此诗是《秦中吟十首》中的第九首,作于元和五年前后,当时诗人在京城长安(今陕西西安市)任左拾遗、翰林学士。前蜀韦榖编《才调集》收此诗,题作“伤阌乡县囚”。
这首诗与《秦中吟十首》中的《轻肥》一诗思想内容相近,表现手法基本相同;都是把统治阶级与劳动人民的不同生活境遇加以对照,深刻揭露了封建社会阶级之间的尖锐对立。
《歌舞》这首诗把朝廷贵官的糜烂生活与狱中的“冻死囚”相对照,对醉生梦死的统治阶级作了无情的鞭挞,对被迫沦为“囚犯”的劳动人民表达了深切的同情。前者详写,后者却只在末尾重笔点出。因为“冻死”二字已能尽囚犯之惨状,因此简洁而有力;而朝廷贵官的奢糜生活,则必须详尽铺写,才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从而使这个对比变得格外强烈和鲜明。
诗的前十六句都是描写朝廷贵官的生活。共描写了两个场面。
开头八句记叙朝官们雪中退朝场面。首句借用《诗经小雅小明》“岁聿云暮”语,“云”是语助词,无义。“秦城”指唐都长安,因为所在之地古代属秦国,故称秦城“皇州”是封建社会对京城的一种称呼。“朱紫”指服色。唐代规定:三品以上为紫色官服,四品、五品穿绯(红)色官服,六、七品为绿色官服,八、九品着青色官服。“公侯”泛指朝中显贵。
京城岁暮,大雪纷飞,高官大臣们退朝出来,一个个穿朱服紫,好不气派!“朱紫”二字透露出其志得意满之态;“尽”字说明不是几个人,而是一大帮。
看到这帮官僚们的神气模样,想起他们平日的行为,诗人抑制不住对他们的鄙薄和厌恶,不禁直发议论起来。“贵有”两句互文见义,每句都含着一层对比:
富贵的人有“风雪兴”而无“饥寒忧”,暗示着贫穷的人有“饥寒忧”而无“风雪兴”了。“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蚕妇》)
富贵者的“风雪兴”,正是建立在贫穷百姓的“饥寒忧”基础上的;另一方面,正因为富贵者有“风雪兴”,贫穷百姓就免不了“饥寒忧”。这正是封建社会的残酷现实。“所营”两句是对“公侯”们所作所为的高度概括。唐代朝官营建第宅之风盛行。《旧唐书李义琰传》载李义琰之语云,当时“凡人仕为丞尉(中央长官的佐僚),即营第宅。”《秦中吟十首》中就有一首《伤宅》诗,专门揭露此事。这些朝廷命官,完全没有把国计民生放在心上,而是整天忙于营建第宅和追逐游玩。这样一帮人窃踞高位,国家的前途、人民的命运,也就可想而知了。诗中揭露之尖刻,可谓入木三分,表达了诗人对这帮官僚的极度憎恶的感情。
这一节点出了诗中所写现象的时间和地点,更重要的,是对当时整个上层统治集团作了概括的揭露。
退朝的场面不仅能使朝廷显贵登场,还含有这样的讽刺意义:所谓上朝,对于这帮官僚来说,不过是虚应故事而已。退朝的“公侯”包括下文的秋官、廷尉,但却绝不仅仅是他们二人,还包括其他的达官要人。
“追游”是这些人常年的日常生活,春天如此,夏天如此,秋天也是如此。诗中专门表现岁暮,因为这是劳动人民饥寒交迫、生活最艰难的时刻。《秦中吟十首》中的《重赋》诗云:“岁暮天地闭,阴风生破村。
夜深烟火尽,霰雪白纷纷。幼者形不蔽,老者体无温。悲端与寒气,并入鼻中辛。”就是最形象的证明。
此诗下面第五、六两句和结尾的“冻死”,都旨在说明此意。
以上是总述。下面八句紧承“追游”,转入特写,具体描绘秋官、廷尉歌舞宴饮场面。之所以专门描写秋官、廷尉,是因为诗的末尾举出来对比的是“囚犯”,秋官、廷尉是主管他们的官员,因而更具有针对性。为了突出主题,诗中对歌舞场面本身只用一句带过,未加任何具体描写,始终将笔锋集中在秋官、廷尉身上,从赴宴时车马的高贵华丽,舞楼的豪华秾艳,宴饮的不分昼夜等方面,刻划出他们的丑恶嘴脸。封建社会高级官僚乘的车,轮子漆成朱红色。据《新唐书车服志》载,唐代一品至四品,即王公大臣至州刺史,方可乘朱轮之车。“朱轮车马客”即指秋官和廷尉。秋官本来是《周礼》上的官名,后世用以代指刑部的官员(唐光宅元年即曾改刑部为秋官)。
廷尉是秦汉时掌管刑狱审判的官,唐代相应的官职是大理寺卿、少卿。“重裘”指多层之裘。灯红酒绿,轻歌曼舞,午时开宴,深夜未止;酒酣耳热,宾主的话语越来越投机,兴致越来越浓,坐得也越来越靠近,—— 见出他们的臭味相投,也暗示着他们勾结得越来越紧;屋外是冰天雪地,楼中却温暖如春,醉饱者身上散发出热气,只好一层层脱去狐裘。这一节铺陈了朝廷显要们宴饮的豪华之极,热闹之极,醉饱者的面目也因而显得丑恶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