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躺下,却好像闻到一股臭脚丫子味儿。准是这毛毯的味道。她又起来,掀掉毛毯,只盖被单,还是不放心,再爬起来,到卫生间里拿来自己带来的七日香香水,轻轻洒在被单上几滴,这才舒口气躺在床上。一会儿,她又冻醒了,没想到初夏的北京,夜晚竟这么凉。她起来关窗,才发现窗子是关闭的,冷气从空调机里散出来。她蹲下身,研究了半天空调机,才把它关闭,等到再爬到床上的时候,手表的指针已经指向五点。
天就要亮了,新的黎明正在来临。
夏亦秋梳洗完毕,奔向餐厅的时候,已经将近八点了。大轿车早已载着昨日的游伴驶回天津。
餐厅里,只有蓝胡子和王敬之老师两个人坐在圆桌旁,面对着一盘摞得高高的油条轻声谈话。
蓝胡子抽着烟,青色的烟雾在他浓密的胡子茬中间袅袅回荡,慢慢扭曲着向上飘散。
他见夏亦秋来了,也不问好,只是斜着眼出神地盯着她看。
夏亦秋的脸飘起鲜红的轻云,抱歉地笑笑,喃喃着:“对不起,累您二位久等。昨天晚上,我,我没睡好。”
蓝胡子又出神地瞅瞅她,依旧不说话。
“我也是。”王敬之老先生说,“我本来就好失眠,还有择席的毛病,换个新地方,头一夜总睡不好。”
“他俩呢?”夏亦秋问,显然是指那对新婚的年轻人。
王敬之笑着摇摇头,说:“一定还没起床。”
“人不来齐,不给开饭吧?”夏亦秋说。
蓝胡子点点头。
“我去叫他们。”夏亦秋站起来。
“不必了,他们昨天夜里……”老先生止住不说,沉吟着,“再等等吧。”
蓝胡子回头对餐厅的女服务员说:“同志,我们给他俩留下吧。我们先吃,好不好?”
女服务员也不答话,只是端过三只碗,摆上一盆豆浆,一碟花卷,还有些炸花生米、酱菜等小菜。这是恩准开饭无疑了,可豆浆盆里却无勺子。
夏亦秋刚要起身去要,女服务员却踏着轻快的小碎步“叽里咯噔”地跑了。一边跑一边笑着说:“王姐,让我瞅瞅,您这身儿连衣裙可真漂亮。”她原来不是聋哑学校的毕业生。
蓝胡子端起豆浆盆,轻轻一倒,一只碗里便盛满了豆浆,刚好到碗边,一滴也没溢出来。他如此这般,连倒三碗,一点豆浆也没洒。王敬之笑了:“嗬,老蓝,你这手儿在哪儿学的?”
“采石场。”蓝胡子说,“吃吧,今儿咱们逛故宫,您给我们上上历史课吧。”
夏亦秋盯着蓝胡子,努力想着采石场是个什么样子。
蓝胡子吃饭很快,夏亦秋还没喝完一碗豆浆,他已经放下筷子站起身来了。
一直到吃完早饭,也没见到那对新婚夫妇。
他们也没有再等,稍事休息,就到故宫去游览。
王敬之不愧是个饱学的教师,他如数家珍般地给蓝胡子和夏亦秋讲述自明代永乐帝迁都北京以后,历代帝王的事迹和生活轶事。蓝胡子听得很有兴味,而夏亦秋却常常走神儿。她老管不住自己的心,总是悄悄飞到她从未去过的采石场。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游罢故宫游景山。王敬之已经没有力量登上煤山,只有蓝胡子陪夏亦秋登临峰顶,站在万春亭边尽情享受微风的抚爱。
万春亭里没有别的游人,只有风吹着这两个偶然相逢的中年男女,他们好像都陷入沉思。
蓝胡子望着远处层层叠叠的建筑群,头也不回,仿佛自语般地问道:“昨天晚上,我把您吓坏了吧?”
“嗯?什么?”夏亦秋从遐想里醒过来,侧脸望着他,“啊,不不,没什么!真的。”
“谢谢您把我叫醒。”
“你,做梦了?”
“嗯。”
“很可怕的梦?”
蓝胡子不回答,只是眯起眼望着远处。故宫的琉璃瓦闪着光,在红墙上辉耀。
“您哭了?昨天晚上?”蓝胡子依旧不动,轻声问道。
“是吗?”夏亦秋红了脸,喃喃着,“我不记得,也许,是作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