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东头一个跳下车,直奔服务台,去办住宿手续。
经理依旧站在车门口,微笑着向每位下车的人打招呼:“我们这儿是办公楼改建的,条件不太好,请包涵。”
“没关系,有住处就行。”刚才斗志昂扬的人群,现在也一齐变得宽厚。我们毕竟是礼仪之邦嘛。
大胡子走下车来。经理拉住他的手:“您就是蓝同志吧。”
“嗯嗯,我就是老蓝。”大胡子点头。
走在前面的夏亦秋蓦地站住脚,回头看了那大胡子一眼。
天呐,蓝胡子。曾经轰动全美国的一个著名的专门杀害老年妇女的刽子手,就叫蓝胡子。伟大的卓别麟根据他的材料,拍了一部电影:《凡尔杜先生》,同样轰动了整个世界。眼前的这位,自然不是那已经入了地狱的蓝胡子,可他的名字,他的形象,依旧使人心惊肉跳。
我的天,“蓝胡子”……
这是趟一天一夜的旅游。第二天一早,车子就要返回天津。时间是紧迫的,因此,王东要大家把提包放到房间里,立刻再登车,驶往香山,在回程的路上,还要走马看花般地逛逛颐和园和北海。
夏亦秋因为单身独处惯了,不愿意和别人共居一室,因此,宁愿付两个床位钱,包下一个房间。王东满足了她的要求,分给她615号房间。
这宾馆的确是改建的,五楼以上是把原来的一间大办公室一分为二。然而,原来的门却还保留着。于是成了现在的样子:一道公用的门里,有两间并排的小房,宛如两居室一套的单元宿舍。与615号房间并列的是614号。夏亦秋虽然对这种宾馆房间感到新奇,但开门一看,房间里有空调设备、卫生间,也就颇为满意。尽管要付十二元一天的房租,也还是值得。她从未有过舒畅的休息。这次院长特地批准她半个月的假期,她想,有这么好的房间,花上百八十元,住一个星期,遍游一下自己青年时代的故地,是划得来的。她要在这里舒展一下,同时填充一下自己的心,好好想想未来的岁月该怎么过。她下决心对王东说,明天她不走了,要自己在这儿痛痛快快地玩一玩。
她放下提包,洗了洗脸。仿佛听到隔壁有人开门。她不知道会遇上一个什么样的邻居,但大家都是短暂的过客,充其量不过一个星期的街坊,就算是江洋大盗,只要紧锁房门,也无奈我何。她对着镜子笑了,觉得自己过于小心,这会同游伴们格格不入。今天自己在车里的举动就有些失态。算了,反正就一天的游程,那蓝胡子不会为这点事情耿耿于怀的,要不然,还叫蓝胡子吗?她又笑了。镜子中的自己依旧显得年轻而美丽。自然,那不是少女的美,而是一种有教养的中年妇女的丰姿。
走廊里,王东在高声招呼客人们快下去乘车。夏亦秋匆匆地抹了一点雪花膏,洒了点七日香香水,便提着小手提包走出门去。
车里几乎已经坐满,只有那对旅行结婚的新人还没上车。
王东撅着嘴小声嘟哝:“真不讲公德,让全车的人等他们俩。”
“再等等吧!”夏亦秋身边的老先生微笑着说:“陶醉在爱情里的人,最容易忘掉的便是时间。”
车里的人都笑了。
蓝胡子闷声闷气地说:“咱们有五千多年的历史,有的是时间。”
“我不喜欢你这句话。”老人回过头去说。
“可这是事实,谁也没办法。”蓝胡子说。
老人又耸耸眉毛。
那对新人终干来了。新娘的脸通红通红,也许是天太热了?可她的眼里却残留着泪花。她一句话也不说,低着头走到座位上坐下。新郎却依旧笑呵呵的,漾着满足与自得的神情。
“哟嗬,都来齐啦?让各位久等。”新郎朝四处点头,咧着大嘴笑着说。
老先生回头说:“小伙子,明天呐,办什么事儿,都先想着点儿大伙儿……”
“您先吃块喜糖吧!”小伙子把一块酥糖塞到老人嘴里,然后一扬手,“明天咱们可就‘拜拜’了。”
老人摇了摇头,终于把那糖吃下去。
车子开动了,驶出宾馆的大门,驶向街道,奔向香山。
香山确乎美丽。初夏季节,虽没有遍山漫野的红叶好看,却有蓊郁的林木,多彩的野花,淙淙的流泉,嫩翠的青草。在城市里的喧嚣中生活的人,到了这里,便是到了伊甸园,心胸自然会舒展,连思绪也会如同天上的轻云,在广阔的蓝天里飘啊飘。
西山的樱桃沟,樱桃花刚刚凋谢,满树豆粒大小青色的果子像是一颗颗眼睛,躲在叶子后面顽皮地盯着游人。夏亦秋像孩子似地在这儿脱下鞋子,把脚伸进清澈的流泉里,凉丝丝的流水使她脚底痒痒的,她快乐地轻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