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海笑笑:“你身上有股来苏水的味道。还有,便是,便是……怎么说呢,有我姑姑身上那种……气质。”
“气质?也许是职业习惯吧?”夏亦秋说,“你喜欢这种气质吗?”
“我熟悉。可后来,很长时间见不到了……我是跟着姑姑长大的。”
“为什么你姓蓝,她姓李?”
“我随母亲的姓。熟悉的东西,失去了很久,再见到,当然感到亲切。”蓝海说。
“你姑姑保护了一个侄子,我保护了一个外甥。”夏亦秋说,“二十年来,我把他养大,也感谢他。因为他让我觉得自己有力量。”
“现在呢?”蓝海问,“你还是很有力量嘛!”
“他长大了,离开了我……”下面的话,夏亦秋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她实在不愿意在一个男人面前表示自己的软弱和孤独感,哪怕这个男人是自己觉得很可信赖的。
“哼!”蓝海忽然冷笑了一下,“很多人以为我孤独,软弱,要帮助我。要给我找个好工作,我不要,石头压折的草节儿,会自己再发芽、生长。我能行!”他的眼望着远天,“我会生活。”
沉默。只听见流水的声音,哗哗哗哗,仿佛是他俩的心声。
回到宾馆,夏亦秋陡地感到悲哀。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股强烈的愿望要同蓝海谈谈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要同他做个朋友。她单知道,她心底涌动着压不下去的惶恐,生怕第二天一回到天津,他们就会分手,和以往一样,成为路人。她怕失去他。她渴望同他结识,让未来的时间,搭造一条通往彼此心灵的桥。她下决心,在晚饭以后,一定向蓝海提出来:“让我们做个朋友吧,永远。”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竟是那样的意外。
她洗过了脸,走进餐厅,迎面看见那个在蓝海屋里过夜的女人正坐在蓝海的身边,一边流着泪一边同他低低地说话。王敬之老师坐在他们对面,陪着一个女孩子,一言不发地面对着满桌丰盛的菜肴。
夏亦秋的头一下子涨大了,一股热血冲上脸面。她觉得自己受了污辱和捉弄,稍停一下,凝望了他们一眼,便又扭身走回房间去。
她坐在沙发上,心里很乱,想哭,却没有一滴泪。她只觉得气闷和恼怒,然而又找不到原由。蓝海从未向她献过殷勤,也没有向她表示过一点追求、爱慕的意思,更没有过许诺和保证。是的,这几天他表现得相当亲切。但是,对于一个游伴,对于一个单身女人,表现男人应当有的礼仪,尽可能使她玩得愉快,是任何一个正常的有文化的人所必须做的呀。自己为什么要责备他呢?再说,那个女人是谁?自己简直一点也不知道,就算是蓝海曾经爱过的女人,倘使今天又回到他的身边,自己不是应该祝贺他们吗?一定是的,一定是王敬之老先生大力鼎助,在北京替蓝海找回了自己的妻子。她敬佩那老头儿的热心,又有点讨嫌他的多此一举。唉,自己是太敏感了,难怪别人总爱说单身女人有种种不可理喻的毛病。别是自己到了更年期吧?那可就悲哀了,人生的初冬到来了,接下去便是岁月的白雪积压在头上,直至掩埋住生命。
夏亦秋站起来,到卫生间去再一次对镜审视自己。头发依旧是乌亮的,只是在头发的底层,已经萌生了细细的白发。她撩起头发,在镜中看着,摸索着拔去一根白发,怅然地把那发丝扔到洗手池里,拧开水龙头让它顺水飘去,呆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慢慢地拢好头发。
她打开房门,蓦地看见蓝海站在走廊里,背靠着墙壁,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房门。
她看见蓝海的眼睛,有些慌乱,喃喃地说:“哦,刚才,我,有点儿头疼……头疼。”
蓝海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嗯,现在,好点了,好点了……”夏亦秋说。
“我来请你,”蓝海说,“到餐厅去吧,有件应当庆贺的事。”
夏亦秋的心又沉下去。但她克制住了自己,默默地跟着蓝海走向餐厅。
王敬之一见到她,高兴地打着招呼:“夏大夫,欢迎,欢迎,请坐!”
那个女人也淡淡一笑,迎接她。那个小女孩儿瞪大眼睛看着她。
夏亦秋坐下,问道:“那对新婚夫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