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回到了宾馆。
餐厅里,已经为这班游客预备了丰盛的晚宴。自然,这餐费已经算在了票价里,但总还是给人一种亲切和安慰的感觉。
李科长并没有说瞎话,外国游客确乎很多,把一个外宾餐厅都挤满了,还有一批日本学生,只好到内宾餐厅就餐。这内宾餐厅,只有夏亦秋她们这批国内游客,可见,一定是得到特别的准许才在这儿住下的。她想不到蓝胡子竟有这样大的本领,在外宾等于神明的例律中,竟然打开了一个缺口使她这样的凡人也能混杂其中,仿佛自己也平空沾染上一点仙气。她觉得可悲,但又有些自豪。我们毕竟和洋人平起平坐了。
同车的旅伴大约都有同感,都对蓝胡子抱有感激和尊敬之情。当啤酒倒入杯中的时候,那位造船工人站起来,兴奋地说:
“我说各位伙伴儿,按说呢,咱这儿有岁数儿比我大的,有文化比咱高的,再怎么说,也轮不上我头一个儿说话。可我呢,有点儿憋不住啦,大家伙儿呢,担待着我点儿。”
大家一齐说;“您说,您说。”
“我说个嘛呢,我就说说今天咱们这个旅游。玩得好不好?”
“好!”大家齐声响应。
“玩得痛快不痛快?”
“痛快!”
“咱们祖国好看呐!首都,美呀!可我不是说这个。我从咱们今儿个住上这宾馆,瞧出个道理,敢情自轻自贱的人还是少哇,通情达理、有骨气的人还是多呀!有这样的领导,有这样的群众,嘿嘿,外国也没啥不得了的,咱中国呀,也照样能行!”
“对呀!”大家齐声叫好。
“要是大家伙儿都说对呢,那咱们就敬蓝大哥一杯。我看呐,他行!”
大家都站起来,纷纷跟蓝胡子碰杯。夏亦秋为了难。自己向来滴酒不沾,这回不喝吧,简直自己就饶不了自己;喝吧,又怕再让蓝胡子觉得自己是讨好。
蓝胡子端着大玻璃杯,跟每个人碰杯,已经走到了夏亦秋面前。夏亦秋踌躇着。
蓝胡子却把酒杯伸向她,笑着说:“我是个粗人,您别往心里去。”
夏亦秋的心一下子温暖起来,脸红着喃喃地说:“不不,是我不好。”然后郑重其事地跟蓝胡子碰碰杯,用嘴抿了一小口啤酒。
蓝胡子转向大家,激动地说:“我本来不配喝这个酒。可我喝了,为什么呢?为咱们是有缘相会的朋友,为咱们都建设咱们的祖国,也为刚才这位师傅的那番话。”说毕,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喝完了一大杯啤酒。
大家欢叫着,一齐喝下杯中酒。
北京的俗话说:“天津卫进饭馆儿——够听一回戏。”极言天津人吃饭的红火和热烈。这出热烈的戏,引动了年轻的日本学生,一个个跑过来,跟中国朋友碰杯。
出乎夏亦秋的意料,蓝胡子竟然用流利的英语夹杂着半生不熟的日语和学生们交谈起来,最后还跟学生们一块儿唱起了歌:《友谊地久天长》。
“怎么?难道他真的受过高等教育?”夏亦秋想起老先生的话。
这顿饭一直吃了两个钟头,待到夏亦秋走向房间时,已经晚上九点钟了。
她有些头昏,脚步蹒跚地走上六楼,拉开房间的门。蓦地看见蓝胡子正在开614号房间的门。这邻居原来是他。真是有缘来相会。
夏亦秋坐在房间里的沙发上,心怦怦地跳,也许是啤酒喝多了。
她想去找王东,要求换个房间。虽然刚才已经和蓝胡子消除了先前的“误会”,蓝胡子也离杀人犯的形象越去越远,但她心里总有些忐忑。不管怎么说,他和自己是萍水相逢。一个像她这样的单身女人和一个不熟悉的单身男人共居一间大房,虽然各立门户,也总有些不安全之感。然而又一想,贸然提出这要求会让宾馆方面作何感想呢?会不会以为自己太矫情?或者,会不会以为自己是在责难宾馆?因为恐怕宾馆史上还没有别的女宾提出这类似的要求。何况,门钥匙就在自己手中。只要锁上房门,除了服务员,任何人也是开不了门的,何惧之有?更重要的是,这消息一旦传到蓝胡子耳中,他会怎么想?会不会以为自己在怀疑他,说他是流氓,是坏人,那对他可真是太不恭了。
她正在犯犹疑,忽听得轻轻的敲门声。她陡地跳起来,颤声问:“谁……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