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色的瓶子,打开封蜡时松脆的噼啪声,使劲拧开瓶口螺旋帽时的欢欣,接着,喉咙里爽心提神的浓烈美味,肚子里的潮热,醉后昏昏沉沉,飘然如仙的忘却——这在他都变得像真的一样。你有一瓶,是的!你有一瓶!他自言自语地说。他心中这种神圣的信念越来越坚定——这是可能的,是的,一定有一瓶——他挣扎着跪起右腿。正在这时,他听到背后有一声短促的尖叫,他停下来,好奇地伸长脖子,扭过脸。这是那个小姑娘,那片她拿去玩的玻璃片割破了她的手。富尔医生看见,鲜红的血像小溪似地顺着大衣淌下来,洒在她的脚边。
为了她,他似乎有一点想暂时推迟一下他那琥珀瓶子的幻梦,但并没有当真这样做。他知道,酒就在那里,塞在洗涤槽的下面,他把它藏在生锈的管于后面了。他先喝上一口,然后再大发慈悲,回来帮助这孩子。富尔医生跪起另一只腿,接着站了起来,他急急忙忙,踉踉跄跄地穿过遍地垃圾的小胡同,向他的房间走去。在那里,开始,他会心平气和,满怀乐观地搜寻那个根本不存在的瓶子,然后,他会焦躁不安,最后则暴怒如狂。在他对寻找那瓶威士忌还没有完全丧失信心以前,他会劲头十足地掷着书籍和盘碟,接着他会用他那肿胀的关节揉打着砖墙,直到老伤口迸裂,手上渗出干枯粘稠的血,到最后,他会蜷缩在地板上,啜泣抱怨着,昏昏沉沉地堕入洗涤罪恶的梦魇的深渊,他就这样睡觉。
在犹豫不决的二十代人之后,当“我们一定要摆脱我们所面临的困境”时,人类已经把自己引入绝境。固执已见的生物统计学家们以无可辩驳的逻辑指出,智能低于正常的人,比智能一般和智能高于正常的人繁殖得快。而这种过程按指数曲线进行。在这场辩论中所能搜集到的每一个事实,都证明了生物统计学家们的这一论点,这就放必然导致这样的结论:不久的将来,人类将被卷入一场荒谬绝伦的人口过剩的灾难之中。如果您以为这会促使人类采取什么措施的话,那您就是不了解人类。
当然,还有由另外那种指数函数引起的,一种粉饰现实的成果,由工业技术发展而产生的,多种器械,仪表集合在一起的综合装置。一个被训练来按加法机电钮的低能儿,比一个被训练来掰着手指数数的中世纪数学家更为熟练。一个被训练来开动一架与中世纪行型活字排版机相仿的二十一世纪的机器的低能儿,比一个只值得几副活动型活字的文艺复兴时期的印刷工人更为精通。在开业行医的问题上也是这样。
这是一个具有多种因素的复杂问题。高能者“改进产品”,比低能者“贬黜产品”的速度高得多,但数量却很少,因为他们对他们的孩子们的煞费苦心的教育,是按一种为特定目标而特制的原则上进行的。为人们崇拜的高等教育被第二十代人偷梁换柱,出现一些稀奇古怪的现象;在“大学”里,没有一个学生能读三个音节的单词;在“学院”里,按期举行传统盛典,授予诸如“打字学士”、“速记硕士”和“哲学博士”的头衔。寥寥无几的高能者们就利用上述综合装置,使绝大多数人能保持一种社会秩序井然的假象。
但终有一天,高能者会毫无侧隐之心地摆脱这种灾祸;但在第二十代,高能者们虽已面临绝境,而他们依然站在那里徘徊彷徨,惊叹着自己的遭遇,二十代的生物统计学家们的幽灵们恶毒地抿嘴暗笑。
我们所涉及的正是第二十代的某一位医学博士。他的名写叫海明威——约翰海明威,理学士,医学博士。他是一个普通科医生,他不赞成为一点区区小病,就去求助于专家。他常常挂在嘴边的话是:“现在,啊,我的意思是您难住了一个很不赖的普通科医生。明白我的意思吗?啊,喔,现在,一位很不赖的普通科医生并不自称他懂得所有关于肺、腺体之类的事,明白吗?但您难住了一位普通科医生,您难住,喔,您难住一个啊,您难住一个……很全面的人!当您难住一位普通科医生时,您就是难住了这样一位——您难住了一位十分全面的人。”
但不要仅从这一点,就以为海明威博士是个蹩脚医生。不,他会切除扁桃体或阑尾,他能助产救活未受损伤的婴儿。正确地诊断上百种区区小病,因病而异,对症下药,给予恰当的治疗。事实上,在医疗问题上他只有一件事不能做,那就是违反药品处方的传统准则。海明威博士熟悉业务,但绝无创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