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有牛犊,有笼中的鹦鹉。他的妻戴着粗陋的铜手镯,推磨碾麦。他有洗衣为生的邻里,与杂货店的老板熟识,欠喀布尔商人的钱。
我不在他们中间,我,仅仅是一个人。
写 信
你给了我一支自来水金笔和其他文具——各种印花信笺,镀银裁纸刀,剪刀,虫漆,红绸带,玻璃纸包的红色、蓝色、绿色铅笔。还有一张核桃木书桌。
你叮嘱我每天写一封信。
上午洗完澡,我坐下写信。
我一时不知该写些什么。
目前我只有一条消息——你走了。
你也知道这条消息,不过,你似乎并未深刻理解这条消息的内容。所以,我想首先告诉你——你已经走了。
我一次次提笔,一次次体会到,这条消息并不简单。
我不是诗人,我没有用语言表述我的心声和顾盼的能力。
一张张信纸让我撕了。
已经十点了,你的侄儿帕古要去上学,我得照料他吃饭。
我最后一次写“你走了”,其他的话,全写在横七竖八涂改的笔划里了。
找错地方
查梅利树和穆胡亚树①依附同一个藤架,摩肩接背地共度了十年。每日阳光的筵宴上,初绽的绿叶快活地宣告:我们入席了。
它们交叉的枝条难免发生权力的矛盾,但喜悦的心坎上没有一块憎恨的印记。
不知哪个不吉的时辰,无忧无虑无知的查梅利,伸出柔软碧绿的新枝,一圈一圈缠住了电线,显然不晓得两者的种性迥然不同。
八月中旬,一朵朵白云垂临娑罗树枝梢。金灿澄清的上午,查梅利开了许多花儿,得意洋洋。
哪儿也没有纷争,蜜蜂频频往返,摇颤着素馨花的倩影,斑鸠啼叫得中午的时光分外令人倦怠。
果实丰熟的秋日,夕阳西沉、云霞变幻的时刻,来了几位巡线工,一见查梅利不守本分,眼里凶光毕露。供人玩赏的等闲之物,竟向空中干枯粗皴[cūn]的现代必需品伸出勾引的手!
他们用锋利的钳子夹扯缀满花儿的嫩枝。胸口受到死的打击,无知的查梅利终于省悟,电线属于别的种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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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查梅利树和穆胡亚树均为藤本植物。
弃 家
如同风暴中脱碇的航船飘落异域,他从德国来到一群陌生人中间。
他口袋里没有钱,但毫无怨言;每日辛勤教学,领取一份微薄的薪水,按照本地的习俗,过着极其简朴的生活。
他从不唯唯诺诺,也不妄自尊大。
他昂首阔步,毫无侘傺失意的颓丧表情。
他凭毅力征服白日的每个瞬息,弃之身后,绝不回首瞻顾。他不为自己谋一丁点私利。
他以普通人的身份参加体育活动,与人交谈,开怀大笑,无论哪儿都不曾遇到不习惯的障碍。
他是唯一的德国人,却不感到孤寂,心情轻松地消度侨居的岁月。
我每次遇见他,钦佩之情油然而生。在师生中间,他是那样随和,那样平易近人,矫揉造作与他的禀性无缘。
从他的国家又来了一个人。
他到处游览,画下他迷恋的景观,不管他人看不看,称赞不称赞。
他俩并肩走在石子路上,像两朵潇洒的秋云。他俩是旅人,不是根深蒂固的树木。他俩的志趣播布各国、各个时代,他俩的辛劳遍布天涯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