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童年
厨房是希罗娜阿姨的活动天地。
总见她夹着两只铜罐到池塘汲水。筑了石阶的池塘,离厨房不过两铜罐的距离。
她那丧母的外甥整天光着脊梁,脑袋里进不去任何忠告。这个无正经事可做的淘气包,俨然是池塘的主人。一高兴就跳进池塘,一面游泳一面朝天上喷水。他站在石阶上用瓦片打水漂;折根竹杆煞有介事地坐着钓鱼;爬树摘黑浆果,扔的比吃的还多。
人们说头秃了三分之二的胖地主才是池塘的真正主人。他十点前前胸后背抹些油下水洗澡,身子猛地往水下一缩,泡两下赶紧上岸,念叨着杜尔迦女神的圣名,穿过竹林回到家里。他正在打一场官司,忙得不可开交。池塘写在他的田契上,但尚未纳入他管辖的领地。
希罗娜的闲得难受的外甥,统管着树林、沼泽、荒地、沉船、破庙和罗望子树最高的枝梢。
他骑上在果园里吃草的洗衣人的驴,竹鞭抽得它飞奔起来。他得意地领略赛马的乐趣。驴要尽驴的责任,而他无事可做,翻身上驴,这畜生连同四条腿就归他了,不管法官怎样判决。
做父母的均指望儿女读破万卷书,日后高官厚禄,光宗耀祖。
所以,教书先生派学生头领把逃学的他从驴背上揪下来,拖着穿过竹林,送进教室。
他的王国在集市、河埠、旷野。此刻,他被四壁包围,神思被粘到书页上。
我也曾经是个孩子。
天帝也为我创造了河流、田野、长空,可惜没有利用的机会,丧失了存在的价值。在儿童广阔的世界里,没有我的一席之地。
我的巢筑在旧楼的一角,不许随便走到巢外。
仆人们哼着地方戏曲做枸酱包,随手把红艳艳的液汁抹在墙上。
大理石地板擦得光滑、铮亮,百叶窗帘雅致非常。楼下是砌了石阶的池塘,靠墙有一行椰子树。发髻[jì]蓬松的老榕树把粗硕的根深深地扎入池塘东岸的地下。
上午,左邻右舍的人来沐浴。下午,闪耀着阳光的水面上,游弋的鸭子用喙抚理翅羽。
时光潺潺流逝。
苍鹰在天空盘旋。年老的布贩子敲着铜盘沿街叫卖。恒河水通过引水渠流入池塘。
在广阔世界里儿童加冕为君王,而我生下来是个穷孩子。我只能在我内心的渴望里,眼睛的远望中,池水的波光下,榕树的气根拥抱的凉荫里,椰子树摇动的枝条上,远处晒太阳的露台上做我的游戏。
悉多得到肌肤如芊芊嫩草一样细腻的罗摩的消息的那天,神猴诃努曼进入无忧树林。我的诃努曼每年雨季驾着湿润淡蓝的新云来临,搅得天昏地暗。从它黑洞洞的口腔里,传出我无法前往的远方的信息。
高楼包围的一方哀戚的云天,木然地俯视着我,胸脯隆隆地起伏。浓黑的乌云像振鬃眦目的野狮,跃过榕树的头顶。池水吓得瑟瑟战栗。飓风和林莽里,腾起儿童生活中被压制的活力。东方海岸空中获释的博大的神童①,飞来与我结为好友。
哗哗地下起雨来,一级级石阶沉入水中。
夜里雨越下越大。我躺在床上,闻到飘入窗口的潮湿的林木气息,庭院里积了齐膝深的水。屋檐口涌出一股股粗大的水流,滚下去与地上的积水汇合。
早晨,我跑到南窗口,只见池塘已是一片汪洋。外溢的池水汩汩地流过果园,木苹果树那头发散乱的脑袋孤零零地挺在水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