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使用的多孔的旧伞的现状,颇似七扣八扣的薪金。办公室沉闷的氛围的唯一装饰品,是膜拜保护大神毗湿努的乐天派库比康特的俏皮话。
淫雨的黑影潜入潮湿的斗室,像堕落陷阱的困兽,昏迷不动。白天黑夜,我感到与半死不活的世界死死捆在一起。
住在巷口的甘达先生,有一头细心梳理的波浪形黑发和一双大眼,性格豪爽,自小爱吹笛。岑寂的午夜,夜色阑珊的拂晓,光影交叠的下午,小巷恶浊的空气中,常萦绕他的笛音。有天黄昏,他吹起沉郁的“兴都”、“巴鲁亚,曲调,暮空弥漫着万古不变的离愁。顷刻之间,小巷恍如哀绝的醉鬼呓语般的虚幻。我陡地感到,我——穷文书哈里帕特,与莫卧儿的皇帝阿格巴尔无甚区别,破伞与华盖循着凄婉的笛音一齐飞向天国。
这笛音听来尤为真切动人的地方,流淌着达勒斯瓦利河。无尽的黄昏,河畔黑棕榈的浓荫里,菜园里,她在等待,身裹达卡绸纱丽,眉宇间是一颗硕大的吉祥痣。
步步高升
楼梯口左面的走廊里,我每天上午跟尼勒穆尼学习英语。
破墙旁边有棵高大的罗望子树,结果的季节,猴子在树上蹦来窜去。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离开英语课本,追踪猴子摇动的尾巴。每每此时,先生拧我的耳朵,以证实我与红眼猴在理性上的差异。
放了学,我在植物家族里执教。
园子里有黑浆果树、酸果树、一排槟榔树。沿墙自生的一棵幼枣树是我的学生。
我用板尺一面揍枣树一面训斥:“瞧你这笨蛋,参天的黑浆果树结果了,可你又矮又小,不求上进!”
我恭听父亲的教诲,常听见“上进”两个字。听他一再地讲拾破烂的卖一篮篮碎玻璃,最后成为百万富翁的故事,“上进”的概念在我眼前变得具体而清晰。
人无不想成为富翁,起码也得像巴吉德普尔镇放高利贷的帕珠马雷克那么富裕,连同黑浆果累累的园子,我家这幢楼房已经典押给他了。
我天天教育枣树,要以帕珠马雷克为楷模,快快长高。
我一天两次用棍子测量枣树的高度。
我的火气越来越旺,它却视而不见,不长高,也不结果。盛怒之下,我挥舞木棍噼哩叭啦狠狠揍了它一顿。我越拧它的耳朵,它的叶子落得越多,进步越是缓慢。
这时,我当税务员的父亲调到了巴尔达曼县,我转入加尔各答一所高级英语学校,起步向高官显爵的顶峰攀登。
父亲谢世不久,我在秘书处奠定了步步高升的基石。
可是妹妹已到了出嫁的年龄,我不得不托人求情,借了一大笔债,好歹操办了她的婚事。
我的婚事也有了眉目,明年二月九日,新春的暖风体内体外吹拂的时光,就……
晴天霹雳,我被人从我的职位上撸了下来。
我的境况恰似害虫啮噬的、外表光亮的生果子,狂风袭来,咚地坠地。
春天的花事出了问题,只怨我时乖命蹇。
公事房的财神别转脸不再垂青于我,家里的财神早已另觅新筑的金莲台了。
我拿着文凭四处寻找工作,奔波了数日下来,我形容枯槁,眼光呆滞,肚子瘪了下去,鞋跟断裂,肤色和旧床单相近。
我登门向达官贵人求助,几乎跑断了腿。这时我突然收到一封信,因借款到期无力偿还,放高利贷的帕珠马雷克依法没收了我家典押的房产。
我匆匆赶回老家,上楼推开窗户,碰到一根树枝。我心里恼火,用力一推,一看,原来是我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