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晚上,郭兰在寡妇老常家的小酒馆喝酒。老常的酒馆坐落在桦木林子里,是树林中的小木屋。酒馆铺面很小,地上装了一层粗糙的柞木板,踩上去嘎嘎吱吱响。屋里摆着几张刺楸木桌子,桌面粗糙,没有上油,露着细密的木纹,散着清新的木头气息。郭兰一向吝啬出名,这天他之所以在老常的酒馆喝酒,是因为白天他给老常箍了一个橡木酒桶。老常不愿给他工钱但也不愿欠下他的情,所以就请他喝酒。老常这个女人,跟一个老毛子同居过,学会了喝酒,也学会了酿酒。她用秋天的野葡萄酿造的葡萄酒芳醇无比,连省城里的品酒专家都赞不绝口。老常用野葱炒了一盘鸡蛋,端出来放到桌子上,金黄里镶着碧绿,简直就是一盘玉。接着她又炒了一盘咸肉。肉也是好肉。紫红的颜色,汪着一层油,简直也是一盘玉。然后她就在桌子前坐下了。那是秋天,金色的风在桦木林子里穿行,吹着那些玉一样的叶片,发出嗦嗦的声音。一盏玻璃罩子灯擦得晶亮,安放在柜台上,放射着明亮的光芒。这盏灯是屯子里最亮的灯,毫无疑问,能把一盏罩子灯擦得晶亮的女人,肯定是个好女人。喝酒时老常说:“郭兰,你留着钱干什么?别人攒钱,是为了给儿子娶媳妇,给闺女置嫁妆,二曼连个人芽儿都没给你生养,你说你留着些钱干什么?我要是你,可不这样傻。我要是你,每天必吃一斤肥肉,喝一瓶老酒,先赚个肚里幸福再说。”郭兰嘟哝着:“其实我也没有多少钱。”老常说:“郭兰,你有没有钱别人不知道,老娘我心里可是门清。去年冬天你去县土产杂品公司,一下子就卖了一百块袁大头,你说有没有这码事?”郭兰的脸顿时红了,低声嗫嚅着:“你怎么知道?”老常笑道:“哈哈,咱家耳朵长,土产公司的经理管咱家叫干娘。”郭兰说:“那是俺老婆的私房钱。”老常说:“咱家当然知道那是你老婆的私房钱。一百块袁大头,搁在解放前,能置二亩良田!郭兰,你家二曼,可是大有来头的,你不要把她看成凡人!”郭兰硬着舌头说:“再……再给老子一壶酒……”老常说:“郭兰大兄弟,听说你花了不少钱给二曼看病?想让她给你生个孩子?大兄弟啊大兄弟,你可真是傻透了气!你家那个女人是个什么女人?嫂子今日喝了点酒,酒后话多,也是看着你老实人可怜,被人家蒙得凄凉,咱家不疼你,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第二个人来疼你了!所以嫂子就实话对你说了吧,你家二曼,解放前是哈尔滨有名的婊子,绰号‘小蜜狗’,专做老毛子的生意,抗战胜利后,她还作为哈尔滨市的妇女代表受到过中华民国外交特派员蒋经国的接见,还出席过宋美龄宴请苏联红军高级将领的盛大晚宴。在那次晚宴上,‘小蜜狗’穿着一件黑色天鹅绒的旗袍,鼓着一对像西瓜那样大的奶子,戴着珍珠项链、钻石耳环,一闪一闪像放电一样,迷了多少老毛子的眼!晚宴之后,你老婆跟马林诺夫斯基元帅的代表列鉴诺夫上将翩翩起舞,轰动了整个的哈尔滨。”郭兰红着眼睛骂道:“你放屁!”老常说:“我知道,你口里说不信,但心里是信了,你是不愿意承认。也许,你还是半信半疑,我有一个办法让你全信不疑。你找个她不在家的机会,把她的箱子撬开看看,看看她的箱子底下是不是藏着一条绣花的门帘。那条门帘上缀满了珠宝,还绣着一对戏水的鸳鸯。这件宝物,当时能值五百大洋,是哈尔滨最大的绸缎庄老板沈福祥送给她的礼物。”郭兰说:“你胡说,那是小日本投降时,日本关东军的家眷贱卖了的家产,俺老婆用一篮子土豆换来的。”老常笑道:“她骗你!你也不想想,日本女人会那样傻?大兄弟,把那条门帘偷来给我,我就给你生个儿子!”老常用她的葡萄眼斜着郭兰,被酒水沾湿的嘴唇在灯下放着光,雪白的牙齿在唇间闪烁。郭兰硬着舌头说:“你……你也是婊子……”老常用自己的胸脯顶住了郭兰的脸,双手揉搓着他的头,说:“大兄弟,把那条门帘偷给我,我一定给你生个儿子……”郭兰推开老常,站起来,说:“婊子,你想骗俺家的财产,编了这套瞎话骗人,你做梦去吧!”
郭兰回到家,看着坐在炕前洗脚的二曼,越看越觉得不顺眼,越看越觉得窝火。他从门后抄起一根棍子,对准了二曼的头就是一下子。二曼在郭兰身边生活日久,已经培养起一种躲避打击的下意识,她及时地一歪头,让棍子落在了肩膀上。她大叫了一声,接着骂:“畜生,一定是老常那个骚货给你烧了邪火!”郭兰又一次举起了棍子,但没等到他的棍子落下,二曼就将铜盆里的洗脚水泼到了他的脸上。热乎乎的洗脚水当然不能让郭兰头脑清醒,他举起棍子,泰山压顶般地擂下去。二曼将铜盆高高举起,像举着一面盾牌,保护住自己的头脑。只听到当啷一声响,棍子砸在铜盆上,将铜盆砸扁了。郭兰捧起铜盆,仔细端详着,心中疼得要命。趁着这机会,二曼跳起来,赤着两只湿脚就往外跑。郭兰扔下铜盆,一个箭步蹿上去,伸手揪住了她的头发,骂道:“你这个婊子,你这个‘小蜜狗’,老子今日毁了你吧!”郭兰把二曼按倒在地,骑上去,用屁股蹾着二曼的腰。就像传说中黑瞎子对付女人的样子。二曼在下面连连求饶:“掌柜的……掌柜的……饶了我吧……”郭兰急蹾不住。二曼说:“郭兰,你这个狗娘养的,你今日不把我蹾死你就是婊子养的!蹾吧,蹾!畜生,老娘肚子里怀着的孩子可是你这个王八蛋下的种子!”郭兰一听这话,屁股像坐到热鏊子一样,腾地就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