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几年过去了。几年来,谁也没去计算八隆河水流过去了多少,谁也没去查看自己额头上增添了几条皱纹,鬓角上生出了几根银发。一句话归总,这几年马桑镇的日月是快马加鞭,日子越来越红火。一切都按照计划如期进行。那年秋天,糖厂机器安装完毕,试车一次成功。八百个青年工人像追赶蜂巢一样追赶着糖厂来到马桑镇。这里边就包括那个曾深夜里设埋伏活捉牛阔成的吴水,他是糖厂炊事班里做饭的,据说曾派他去学过甜菜糖分化验,但他死活学不会,只好当了“伙头军”。那三个曾与牛玉珍建立过友谊的青年姑娘也来了,那个叫刘艳的依然十分俏丽动人,虽说糖厂姑娘如云,但比得上她的容貌的并不多。也是据说,刘艳是县里哪位头头的外甥女,因此她在糖厂的工作是高居于众人之上的。她是广播员,一口纯正甜美的普通话不时在喇叭里响起。那年秋天是个丰收的季节,雨水调匀,甜菜长得又大又光滑,从八月至十一月,八马公路上不分昼夜没断过农民们卖甜菜的车辆,镇上一天到晚挤满了人。几家小饭店、小酒馆根本容纳不了这么多顾客,于是,更多的马桑镇人也转手搞起饮食服务业来。到了糖厂开工的第二年,马桑镇的麻石街已经成了一条商业街,各类商店一应俱全。与此同时,马桑镇上那个现代化养猪场也建成了,糖厂泄出大批渣滓便宜得要命,使得马桑镇这个养猪场几乎是一本万利。马桑镇富了,富得很快全县闻了名。这时候,镇子上专门从事农业生产的人不多了,剩下那百八十亩地也变成了蔬菜地,包给了几个专业户。一到冬天,地里就支起了一个个塑料大棚。鲜红的西红柿,鹅黄色的韭菜,青翠的柿椒竟能在寒冬腊月里摆在麻石街上叫卖。马桑镇的生活节奏在加快、在洋化、青年工人与青年农民在同化。如果单从穿着打扮上,的确很难分清谁是工人谁是农民了,农民们穿得甚至比工人们还要阔气。但从做派上,从气质上,这两类青年还是有很大的差异的。镇上一些小伙子姑娘尽管千方百计地各方面向糖厂的年轻人看齐,小伙子虽然也是一律的喇叭裤、花格衫,姑娘们也烫起了卷发,透明的衬衫里边也露出了十字交叉的武装带,但那股土气,那股俗气总是去不掉。
这几年里,牛阔成没有多大进步,他最明显的变化是发了胖,脸上那一层干燥的老皮已蜕去,换上了一层油光光的嫩皮,他自知管不了儿子、女儿,但也决不肯放弃议论骂人的权力。有时甚至还干出了一些比深夜拔木桩聪明不了多少的事情。
十
马桑镇上是天然的好风光,那条窄窄的麻石街、街旁袅袅的柳丝就够美的了,但最美最迷人的还是八隆河堤。站在大堤上能将无边的旷野尽收眼底,令人心旷神怡。满堤长着槐树,四月末五月初槐花开得雪海一般白,香气袭人。八隆河水更是绝妙无比,它永远是那么清澈发亮,连夏天的暴雨季节里也不浑浊。河水的颜色还随着季节发生变化哩,春天碧蓝,夏天碧绿,秋天幽蓝,冬天还能结上一层薄薄的冰凌,在阳光下折射着七彩虹光。
糖厂的青年们喜欢成群结队地往河堤上跑。由于糖厂是三班倒,所以,八隆河堤上一天到晚都响着青年人的欢声笑语。这些人天天从麻石街上穿来穿去,有的花枝招展,有的愁眉苦脸,还有一对对的热恋者在街上挽着胳膊漫步,男皮鞋的铁钉,女皮鞋的高跟打得麻石街橐橐而响。这一切都使牛阔成心里像吃了苍蝇一样别别扭扭。到了夏天,马桑镇燠热难耐。以往的老规矩是,八隆河是男人的天下,女人是没有资格下河洗澡的,晌午头甚至都没有到河堤上去乘凉的权力,因为满河是一丝不挂的男人。那时,也有大胆的女人夜晚偷偷下河洗过澡,但几乎每次都受到砖头瓦块的袭击,有时还被人把藏在槐树林里的衣服偷跑。自从糖厂青工来了以后,这多少年的老规矩被彻底地摧毁了。八隆河里,男人的一统天下被妇女们挤了进来。以刘艳为首的糖厂姑娘们,穿着五彩缤纷的游泳衣,像一群天鹅般地冲下了河。八隆河里花花绿绿,姑娘们洁白的皮肤银子般地炫目。牛阔成他们再也不敢下河洗澡了,河里成了年轻人的天下,更准确地说是糖厂青年的天下。因为连王臣这样一些脸皮比城墙还厚的小青年,对于男女混杂的场面也感到不习惯,畏畏缩缩地不敢下水,只躲在槐树林里看热闹。单单洗澡倒也还罢了,最令牛阔成感到不可忍受的是,这些男女青工们洗完澡后,竟穿着仅能遮丑的游泳衣穿街而过,回糖厂宿舍才换衣服。
牛阔成联络了几个老头子找到马支书,让他出面干涉。马支书说:“老牛大哥,你真是吃饱了没事干,正经的事还够我管的呢,我还去管这些鸡头鸭腚的烂事,得了,得了,回去吧,看惯了就顺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