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走了,还回来吗?”牛玉珍问。
“回来,我们回去就要到外省学习安装技术,等到厂房建成,我们就回来安装机器。”刘艳说。
“到那时候,就怕大姐出嫁成了小媳妇啦!”另一个姑娘戏谑地说。
“俺不找婆家,俺才十八哩,俺还等着糖厂招工哩。”牛玉珍脸红红地说。
“你们家就你自己在家?”刘艳问,“你哥哥的二胡拉得盖帽了!”
“啊,你怎么知道我哥哥会拉二胡?”
“刘艳每天晚上都在你家门外偷听,说不定她要给你当嫂子哩。”胖姑娘一本正经地说着。
“该死的,我撕了你的嘴。”刘艳气恼地揪住胖姑娘的发辫,胖姑娘连声求饶。
“大姐——其实该叫你小妹妹,”刘艳说,“我们明天就要走了,再见吧。”
姑娘家好动感情,分手时,牛玉珍两眼贮满了泪水。刘艳她们也有点舍不得这个纯朴而美丽的姑娘。
但第二天刘艳她们并没有走成。因为这天夜里,糖厂筹备处几十个人几天的辛苦劳动果实又被彻底破坏,那上百根木桩子又被拔得干干净净。筹备处的领导人赶到现场,发现每个桩坑前都留下一些熊掌般的大脚印。马支书关于“小孩弄柴烧”的推测不攻自破了。筹备处负责人圆脸都气长了,他再次闯到马支书家大发脾气,坚决要求马桑镇支部、或是马桑镇管委会严格追查。豆粒大的汗珠沁满马支书的额头,他虽然对筹备处负责人的态度不满,可也没法驳回。因为,事情毕竟是发生在马桑镇上,他这个地方官负有责任。
马支书当天晚上又召开了社员大会,要求大家检举破坏分子。会场上,一些粗野的年轻人骂不绝口,扬言捉到这个人一定要送他进班房,为镇上除去这一害。
牛青在会场上一声也没敢言语,这事是谁干的,他心里已有八分知晓。但他又没有勇气揭发,牛阔成毕竟是他的爹。
上午,当糖厂标志再次遭到破坏的消息在全镇传开后,牛青就注意到了爹那双沾满了泥土的鞋子。老头子躺在屋里,呼呼地直喘着粗气。牛青进去对他说:“爹,糖厂的橛子又被坏人拔了。”
“拔了好,让他们建。”
“爹,是不是你拔的?”
“是我拔的又咋样?能把老子毬咬去?……更甭说不是老子拔的了。”
这种几乎等于招供的回答使牛青感到又气又怕。气的是碰上这么一个糊涂老子,怕的是一旦事情败露,老头子要受国法制裁,自己和妹妹也要跟着承担恶名。
“爹呀,您老人家怎么能这样呢?您不是说咱家老辈子都是老实人吗?干出这种事,您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自己的儿女想想。地是国家的,不是你的,国家的事,您挡得住吗?”牛青的眼泪几乎都要流出眼眶了。
牛阔成躺在床上默默无语,牛青继续数落。他终于耐不住了,折身起来,吼道:“你给我滚出去!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去告你老子好了——你怎么就敢一口咬定是我干的?镇上反对建糖厂的人多着哩。”
“爹,我不说了,随你折腾去吧。你的下场是:捣乱——失败——再捣乱——再失败,直至灭亡。”
牛青跑出爹的房间,拿出二胡,坐到杏树下边,拉起《江河水》来,这曲子本来就缠绵悱恻,催人泪下,牛青又把自己满腹的冤屈都揉了进去,更使得曲子令人不忍卒听。牛玉珍从窗棂里望着面色苍白的哥哥,泪水一串串地挂在腮上……
连续几天的清查毫无结果,牛青到底没有去揭发自己的老子这个重大嫌疑犯。筹备处领导人一天三次催着马支书赶快破案,但在马支书这种典型的油条干部面前,天王老子也没有多大办法。马支书懂得对付上边的一整套战术:软磨硬抗,疲劳战,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不了了之。等到筹备处领导醒悟过来,去给县公安局打电话联系时,现场已被破坏得不成样子,公安局就委托公社派出所处理,这事很快就疲疲沓沓地失去了它吸引人的魅力,马桑镇的人又像以往那样照旧生活了,小镇上又是风平浪静。而这时已是四月尽头,杏花开过,桃花又开得灿若云霞,一团团雪花般的柳絮在镇子上飘来荡去。镇后田野里的麦苗已长得没了膝盖,绿油油的一片,十分喜人,只要再等一个半月,小麦就要到手。马支书不去追查拔桩的坏人,反而劝说筹备处领导人把工期推迟一点,等到农民们把麦子收了再说。筹备处领导人坚决驳回了马支书的请求。由于两次破坏,已经使开工日期延拖了近一个月,他们已经受到了批评。
这次,糖厂筹备处领导人学精了。他们估计到这个破坏分子决不会就此干休,便暗布机关,抽出了吴水等四个腿脚矫健的小青年,白天躲在小学校里睡觉,夜晚到麦田去潜伏。这次,他们砍削的木桩一根根都像房檩般粗细,用十八磅的大铁锤一直砸到地下半米深,没有鲁智深的力气是休想拔得出来的。一连四五天夜晚,吴水他们趴在麦田里“守株待兔”,初夏的凉露打得他们衣服湿漉漉的,但是毫无所获,连他们也开始怀疑这样干是不是大冒傻气。最后一夜,终于发现了一个黑影在木桩周围转来转去,四个人一拥而上——吓得一条狗转着弯子跑走了。闹了一场虚惊,四个人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