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空前的集会上,圆阶层的领导人——他的尊称为标准圆——在起立发言时受到了十二万等腰三角形的各种嘘声。但他向与会者宣称,在大会结束后,圆阶层便将着手执行让步政策,遵从大多数人的意愿,并接受《着色议案》,从而使骚动立刻变成了喝采。他邀请那位着色革命的领导者不规则圆来到会议大厅中央,请他以他那派人的名义,接受等级制度的终结。接下来,他用了几乎整整一天时间,发表了长篇演说。对这篇演说很难做出公平的评论,但可以肯定地说,它堪称修辞学上的杰作。他以公允的口气说,考虑到改革在即,应当对事情的全貌作一个最后的回顾,既看到《着色议案》的优点,也不忽略它的弊端。他一步步地指出了《着色议案》对商人、知识阶层和绅士的危害性。这时,等腰三角形们再次发出了不满的动静。于是,他又一次提醒这些人,尽管《着色议案》有许多缺点,但如果大多数人赞同,他还是愿意接受的。这一来,会场便重新安静了下来。除了那些等腰三角形以外,所有的人都被他的言辞感动了,他们或者表示中立,或者表示反对《着色议案》。
接下来,他又针对工人讲了一席活。他宣布工人的利益一定不会被忽视,又说如果他们有意接受该议案,至少应当对由此产生的后果有个全面的认识。他说,他们当中的许多人就要被攫升为规则三角形,其余的人也能指望自己的孩子争得父辈无望得到的地位。而现在,他们对荣誉的指望将随着《着色议案》的生效而落空,因为所有的区别将不复存在,规则形状与不规则形状将不可复识,进步将让位于倒退;再过几代人的时间,工人的地位将下降到士兵一级,甚至会到罪犯阶层,政治权力将落到最多数人、也就是罪犯阶层的手中,他们的人数比工人更多,而且将很快超过其它各阶层的人数之和。这一切都将是违背大自然法则的缘故。
一阵赞同的低语声穿过了手工业者的队伍。那个不规则圆觉得大事不妙,便试图上台讲话、但发现周围已经布了暗岗,于是只好噤声不语。这时,这位标准圆又说出几句诱惑力极强的话,把妇女们也给感动了。他是这样说的:如果《着色议案》得到通过,今后将不会有安全的婚姻,妇女也不会再有荣誉可言;欺骗、诡计和虚伪将浸透每个家庭,家庭的幸福将与宪法遭到同样的命运——迅速地完蛋。说到这儿,他大声喊道:“在此之后,便是更迅速地来临的灭亡!”
这句话其实是一声行动暗号。会场内早已埋伏好了在押犯,听到这个信号便横过身来,一下子刺穿了不规则圆这个坏蛋,规则阶层的人群分了开来,为一群妇女让路,她们在圆的指点下走到前面,横过身来成为不可见的,然后百发百中地向士兵们戳去。工人们也象规则阶层一样让开道路,在押犯便一涌而上,以密集的队形守住了会场的各个出口。
这次战斗——也许叫残杀更合适些——很快便平息了。由于圆指挥得当,妇女们的击刺发挥了很高的效能,而且许多妇女刺死了人,自己却连轻伤都未受,还兀自在那里准备第二次厮杀呢!但这已经不需要了。那些等腰三角形的乌合之众自己来动手拆自己的台了。他们既失去了领袖,又受了看不见的攻击,后路又被在押犯切断,便立刻故态复萌,完全失去了头脑,嘴里“叛徒”、“奸细”地乱叫,将刚才的同盟者一下子当做了敌人,大家自相残杀起来。这便决定了他们的命运。只半个小时的时间,众多的暴乱者便无一幸存了。十四万彼此相残者的尸骸,无疑证明了秩序的胜利。
圆阶层不失时机地扩大战果。于是,十分之一的工人又被杀掉了;由等边形组成的民团也立即宣告成立;凡被怀疑为不规则形并多少有些根据的,一律无需社会部门的核准便可由军事法庭处决;军人和手工业工人的家庭受盘查达一年之久。在那个时期,全国每个城镇和村庄都系统地开展了清洗低阶层中过量人口的运动,他们一般是以往没有按规定送到小学和大学充当标本的罪犯,还有一些是违反二维国宪法或其它法规的人。就这样,社会各阶层的平衡又得到了恢复。
不消说,颜色从此是再也不能使用和保存了,除了圆或者有资格的理科教师外,哪怕是在言谈中涉及到任何同颜色有关的词语,都要受到严厉的处罚。据说只允许大学的最高级最深奥的某些课程中——这些课程我也无由参加——在阐发一些艰深的数学问题时有限制地使用颜色。至于是否确实,那我就不敢妄断了。
今天,在二维国的其它地方,一律都没有任何色彩。据悉,现在只有一个人懂得调色技术,他就是担任首脑的正规圆。这门技术只在他临死前才传给他的继承人。全国只有一个工厂生产颜料,那里的工人每年都被杀掉,然后再换上新工人,以免泄露秘密。连贵族阶层在回首遥远的过去因《着色议案》而引起的动乱时,还不免心有余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