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与一切领导职务无缘,与一切受到重视的有用活动无缘,又时刻都受到警察的注意。成年之后,他们就得去有关部门报到接受检查,一旦发现他们的身体超过一定的偏差界限,就得送掉性命,在顶好的情况下也只是被雇用为最低级的雇员。他们不得结婚,干的是单调乏味的工作,得到的是微不足道的薪金,而且必须食于办公室、寝于办公室,甚至度假时也要受到密切监视。这对一个人的天性是多么大的摧残啊!在这样的环境里,即使是最好最纯粹的人,也会产生怨恨而堕落的。
这一切听起来并非没有道理,但不能说服我。明智的政治家们也同样不认为我们的祖先把对不规则图形的宽容与维护国家的安全不能兼顾是什么错误。毋庸置疑,对不规则者本身来说,生活确实是艰难的,但大多数人的利益要求他必须这样。如果一个人生着三角形的前身,而后背却像个多边形,又允许他生出一个更加不规则的后代来,那么生命的意义又何在呢?
难道为了接纳这样的怪物,就去改建我们二维国的所有房屋、厅堂和教堂吗?难道戏院的收票员得先前前后后地测出每个人的各条边后,才允许他们入场吗?让不让形状不规则的人进入民团呢?再有,这种人也太容易受到冒名顶替的诱惑了呀:他们能把多边形的正面探进商店里购货,从而轻易地骗取商人的信任而捞取便宜。让那些鼓吹废除对不规则形的刑法的所谓慈善家们去鼓噪吧,据我所知,不规则形天生就是些伪君子、厌世者,或者是些无所不用其极的恶棍。大自然既能造出这种形体,也就能赋予这样的品性。
当然,我也不赞成一些地区采取的极端手段,如顶角与合格角度相差只有半度的婴儿一出生便得杀掉。其实,在最高贵和最富才能、称得上是真正天才的人中,就曾有一些是从角度偏差有45" 甚至更大些的逆境中奋争出头的。如果当初消灭掉了他们,那真会是国家的不可弥补的损失哩。我们在对不规则的治疗技术上也已取得了一些辉煌成就,可以采用牵拉、挤压、穿孔、诱导等种种外科疗法,把不规则者部分地或完全地矫正过来。
因此,我颇赞成中庸之道,不主张严格划定什么规则与不规则的界限标准,但是我建议,对不规则形应在形体开始定形时接受卫生部门的检查,一旦发现他们不可能治愈时,便使之无痛苦地死去。
8.历史上的色彩热
看了我以上的叙述,读者们一定会觉得,二维国里的生活实在是有些沉闷。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说这里没有争斗、没有阴谋、没有骚乱或没有内讧等种种使历史显得热热闹闹的东西。我也不否认,生命问题和数学问题在我们这里实现了奇特的混合;它们不断地激发出猜想和导致证实,使我们体验到你们在三维世界里简直无法理解的乐趣。这里所说的生活单调呆板,是从美学和艺术的角度衡量的,而且实在是单调之极,呆板之至。
既然展现在我们每个人视野中的一切:风景也好,历史遗迹也好,肖像也好,鲜花也好,静物也好,统统都是些直线,只有明暗和模糊程度的变化,那还能不单调和呆板!
但情况也并不总是如此。据传,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也曾有过五、六百年长的一段倏忽而逝的光辉岁月。历史上曾有一位五边形——其姓氏说法不一——在偶然情况下发现了若干种色彩的成分及着色的基本方法。据说,他先用彩色装饰了自己的房屋,然后是他厮养的奴仆,接着又给自己的父亲、儿子、孙子涂上了各种颜色,最后把自己也涂抹上了。由于着色一来不难,二者确实漂亮,人们无不为之所吸引。这位“夺目师”——这是权威人士考证出的姓氏——所到之处,无不以自己的五彩斑谰的外观引起人们的注意和尊敬。此时,人们无需触摸,就能辨认出他,也不会把他的前后身搞错,他周围的人不用费心计算,便可判断出他在做什么动作。
没有人会冲撞他,也不会给他让不成路。当没有颜色的四边形和五边形走在一群无知的等腰三角形之中时,总得要使劲发出声音来,以告知自己的存在,而夺目师却可以免去这项苦差事了。
这种着色热有如野火蔓延。不出一个星期,夺目师所在地区的所有三角形和四边形也都照此打扮了起来,只有少数特别保守的五边形仍不肯仿效。
过了一、两个月后,甚至连十二边形也受到了这一新潮的感染。未出一年,除贵族中的最高贵者外,各个阶层都形成了涂色的习惯;不消说,这种时尚迅速地发展到附近各地。经过两代人的时间后,除了妇女和神职人员外,二维国各地的人都是色彩绚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