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昨天还没有完全恢复呢,对不对,上尉?”莱什医生说,
“但在他的要求下——实际上是他的坚持下——我只准备了一个简单的测试。”
“你是说历史资料吗?别告诉我你要教他网上冲浪。”
“当然不会——书有的是。”莱什医生把装食物的小推车推出门去,推到大厅里,马上又推回来另一辆小车,车上装满几十本大大小小的书。
“上尉,你询问过你朋友们的命运。你会看到,关于这个题目有许多文献资料。而且,为了让你容易接受,在去年我就把很多档案材料、文章等等切换到硬拷贝上了——对不起,我应该说印到纸上再装订成册。”
“这些吗?”犹犹豫豫地,泰特斯伸手摸了摸那堆怪怪的闪亮的书。“这些是玻璃的吗?”
特拉斯克医生笑了。戈迪恩医生说:“泰特斯——可以这么叫你吗?我要教给你现代生活中最重要的词汇之一。不,别反对,凯——你得给这可怜人一些工具,这样他才好适应环境。这些松软的封面是塑料的。书脊这儿也是用塑料装订的。塑料——记住这个词。”
“但里面的书页都是用过去的普通的纸张,就像你们那时用的一样。”莱什医生补充道。
泰特斯拿起最上面的那本。封面那又滑又硬的东西——塑料——从他还不习惯的指间滑落,落在床罩上啪地一声翻开了。他一低头,正好看见一张熟悉的脸:爱德华威尔逊医生,戴着手套的双手攥着滑雪杆,头上戴着卷着边的滑雪帽,正对着镜头笑,好像死神永远也不会碰他似的。“比尔大叔,”他叫了出来,目瞪口呆。
“我们知道他是你的朋友。”戈迪恩医生温和地说。
莱什医生在床边挨着他坐下,“可是你得时时记着,泰特斯,你穿越了时空。即便你们的探险一切顺利,他也早就去世了。那是无法避免的,是一个自然进程。”
泰特斯抓起一本不太奇怪的书。那是一本厚厚的灰色的书,书名是《斯科特南极探险》。他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渴望,渴望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这种渴望比食欲还要强烈,使他口干舌燥。“看在上帝份上,让我一个人待着,让我读一读这些!”
“你不愿意让我在旁边,随时解答你的问题吗?”
“不——请走吧,走!”
“走吧,凯。”戈迪恩医生朝门口摆了摆头,“让他一个人安静安静。”
“我们可以过一会儿再来。”特拉斯克医生说。
莱什医生很不情愿地被她们拉走了,一边走一边还说:“在适应阶段的初期,我觉得慢慢来比较理想……”他们终于仁慈地离开了。
这些书,这些真正的书,年代已经久远。一切都说明了这点:泛黄的纸张和灰尘的味道,当泰特斯打开书时书脊发出的吓人的噼啪声,和洒落在他膝上的已经没有黏陛的胶水碎屑。书页的边缘有一层细细的淡灰色尘垢,沾到他的手指上。看到这些照片多么可怕呀!他记得不过几个月前他们才摆着姿势照了这些相!这些人、那匹马,还有那群狗,都并不古老。怎么可能呢,当记忆还如此鲜活?除非这些书欺骗了他。
他扫了一眼内容,吃惊地意识到他读的是斯科特私人日记的片断。船长是个——曾经是个——记日记特别注意细节的人。这些日记当然应该是私密的。像这样窥视同伴最隐秘的想法,泰特斯禁不住脸都红了。但它们都摆在这儿,所有的趣闻逸事都记在书里,而且还是本旧书。其中所有内容都是众所周知的,一个多世纪以来都是公共的财富。泰特斯自己也一直在记日记,往家里寄去写给家人和朋友的信。他抽了一口气,心想不知自己写的东西是不是也被印在这些书里了。史料是无私密可言的。
没必要再犹豫下去了!他飞快地翻着书页,浏览着每月每天的记录。为一座补给站奠基、宿营生活、极地的艰苦跋涉,还有一张罗德.阿蒙森①与他的队员在南极没带帽子站在挪威国旗前的合影。泰特斯怒视着这张照片,又翻过了这页。探险的最后一段时间,他没有做任何记录,可威尔逊或者斯科特会一直有记录的。
【① 罗德阿蒙森:1892-1928,挪威极地探险家,首次通过西北航道驶往阿拉斯加(1903-1906),1911年率南极探险队最早到达南极。泰特斯他们却失败了。所以这里作者写他“怒视”这张照片。】
在这儿。泰特斯全神贯注地读着,几乎没注意到冰凉的地板或是脖子上的痉挛。终于读到结局了:在离补给站11英里远的地方,斯科特,威尔逊和鲍尔斯冻饿而死。
不出声地,泰特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太不公平了!太可惜了!他的眼里噙满了泪,字迹变得模糊了。
这就是历史,他提醒自己。完了,早就完了,可怜的人们!但他的心拒绝接受这一切。突然这屋子显得很冷。他把枕头叠放在床头,靠在上面,又把被子拉上来围在胸前,然后又开始读起来——一头扎进那些书里,他的世界所能留下的东西全部都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