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美丽的有着一头黑色长发的天使低头望着他,碧蓝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哦老天!哦老天!雪儿!看哪——他醒了!皮奥托会高兴死的!”
“该死!体温计摔坏了。”
另一位天使走近些弯腰拾起她的工具时,泰特斯盯住她的脸。她的皮肤晒得黑黑的,因为气恼涨红了。鼻子上生着雀斑。耳朵上戴着硕大的铜制圈形耳环。鬈曲的头发剪得短短的,颜色是很暗的黄色,几乎呈灰褐色。
“你,”泰特斯很确定地说,“不是天使。”
那个快乐的天使一一不,该死,那是个女人!——大叫起来。“天使,雪儿,你听见没有?他管你叫天使来着。”
“没有!难道你没长耳朵,萨宾娜?他只是说我不是天使。”
“这儿不是死后的世界,”泰特斯还不罢休,“我到底死没有?”
“雪儿,你来就是做这个的。该你了,快上!”
那个爱生气的天使用胳膊肘捅了捅她的同伴,让她安静,然后清晰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不,奥茨上尉,你没死。我们俩是医生。我是雪儿戈迪恩医生,这位是萨宾娜特拉斯克医生。我们照看你,你在这儿很安全。”
泰特斯对她的话简直没法听进去,他思绪飞扬,想着一些别的事。他本想驳斥说:“胡说八道!妇女不可能当医生。她们没那脑袋!”但他只问了最重要的问题:“探险队怎么样了?鲍尔斯、威尔逊、斯科特,他们也都安全吗?”
特拉斯克医生深吸一口气,同时瞟了一眼她的同事。
戈迪恩医生的声音很平静:“我们把点滴停了,好吧?”
“好主意。请把棉签递给我……”
“他们很好,是不是?”泰特斯问道。“你们救了我,你们也救了他们。”两位医生手里摆弄着她们那些神秘的仪器,并没有向后看。“是不是?”
他想跳起来找他的朋友们,要不就逼着这两个冒牌的救死扶伤的天使,这两个不可能是医生的人说出实情。但是一阵暖洋洋的融化一切的睡意向他袭来,如羽毛般轻柔,如严冬般不由分说,于是,他随着那柔波漂走了。
他又一次醒来时眼前的一切都令人愉快:光滑的被单,清爽洁净的枕头。没有驯鹿皮缝制的睡袋,也没有马肉浓汤和久未洗澡的人身上发出来的怪味!他躺在那儿,浑身的每一根神经,每一个毛孔都享受着亚麻床单柔滑的感觉。多么奇怪呀,居然会这么舒服。甚至在他的生了坏疽的双脚碰着被单的地方也不再疼了。可能是双腿膝盖以上都截去了——这是惟一可以保住性命的办法。他早已认命了,接受了会失去双脚的想法。懒懒地,他将一只手伸到大腿那儿,想摸摸自己的残肢。
在摸到自己的脚的一刹那,他吃惊地突然坐直了身子,像触了电一样。他扯开被单,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脚。他的双脚甚至脚趾头都在,好端端的,粉红,干净又健康。就连脚趾甲也和从前一样黄黄的、厚厚的、弯曲的,就像发育不全的蹄子,而不是腐烂的黑色,一碰就碎。他摆动摆动脚趾,又用手动动双脚,不相信眼睛所看到的事实。事实是不可否认的。不知怎么的他被修复了,完全康复了。
他仔细地检查身体的其余部分。最后的时刻,虽然戴着狗皮手套,他的手指都已经冻得起了疱,又黑又肿,就像是腐烂的香蕉。疱里流出的脓也都冻住了,到后来哪怕是轻轻一动都会使关节疼痛难忍,还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就像关节里面塞满了小石块。而现在他的指头很正常,可以自如弯曲,一点儿也不疼:修长、强壮、灵敏,是一双骑士的手。
他大腿上的旧伤引起的剧痛,由于过多地乘雪橇而让人难以忍受,现在也消失了。他一跃而起,由于头部缺血而有些头晕,脚步不稳。他坐了一会儿,等眩晕过去,又站了起来,把全身重量放在左腿上。不怎么痛!他身上穿的是一套普通的棕白相间的带条纹的睡衣。他脱下裤子。由于营养不良以及劳累过度的原因,他大腿上难看的弯弯曲曲的伤疤始终绽开着,伤口大得让人以为布尔人上周才开枪打中了他,而不是在1901年。而现在,不管他怎样盯着皮肉看,既看不到又摸不到任何疤痕。最奇妙的是,他的双腿现在一样长。军队的医生曾经断言,因为左腿比右腿短了那么一英寸,他后半辈子都得跛着走。
他非得鼓起勇气才敢去摸自己的脸。这个动作再自然不过,但上次他试着去做时,长疱的手指再加上冻得蜡黄的鼻子使得痛苦加倍,疼得他眼冒金星。但现在一点也不疼了。他的鼻子摸上去很正常,强健笔挺的罗马型鼻梁不再肿得像块甜菜根。他的脸颊上不再有黑色的流脓的冻伤疮口,只有一些胡须茬儿。甚至还有耳垂一他很肯定早掉到极地高原上了!他不相信这一切,于是环顾房间四周,想找到一面镜子。
这是个很小的房间,陈设简单,除国了床和一张椅子没有别的摆设。但有一扇窄窄的窗户。他斜靠在窗槛上,调整角度以便照见自己映在窗玻璃上的鬼一样的形象。他用舌头试了试牙齿,发现牙齿又很坚固了,牙床也没有再流血了。在深陷而挺直的眉弓下面,棕色的眼睛看上去很忧郁。黑色的头发修剪成了普普通通的短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