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他的眼光透过玻璃落到了外面,落到了下面。他把额头靠在冰冷的窗格上。玻璃上立刻涂上了一层水汽。他的位置高高在上,在他下面是一个城市。这座他从未见到过的城市在也不知是清晨还是黄昏的金色的斜阳映照下,一直铺展到远方的地平线。一座座大楼灯火闪烁,高高耸立,玻璃幕墙闪闪发光。他的小窗户有几千英尺高,甚至比圣保罗教堂的穹顶还高得多。下面,由于距离很远而显得很小的人们在人行道上急匆匆赶路。闪亮的金属虫子塞满了街道,掠过了天空。
“这儿不是伦敦。”他的声音中有一丝让他感到丢脸的颤抖。他迫使自己继续说下去,以证明自己能够把握这一切,“也不是开罗,也不是孟买……”
“你是在纽约,奥茨上尉。你会注意到你已经穿越了时间与空间。这是在公元2045年。”
泰特斯慢慢地转过身。虽然每一个字都是很普通的英语,他却很难听懂那个人在说些什么。他很费力地说出了他想到的第一句话:“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个身材修长,长相好看的人一点儿也没生气,他微微笑着,露出一口大大的完美的牙齿。“我是凯文莱什医生。我是来帮你适应21世纪的生活的。我们还沾点儿关系呢。我的曾祖母的曾祖母叫梅布尔比尔兹利,她是画家奥布里比尔兹利①的妹妹。你可能认识她,她是凯瑟琳斯科特的朋友。”
【①奥布里比尔兹利,1872-1898,英国插图画家,画风受新艺术风格粗犷日本木刻的影响,代表作有王尔德的剧本《莎乐美》的插图。】
“船长的妻子。”泰特斯紧紧抓住这点与熟悉的人的微弱联系。“那么——你是英国人!”
莱什医生仍旧微笑着,“我出生在美国,可是,对,我是英国血统。在这个大熔炉里生活了好几代之后,到我这儿还能留下什么可以号称……”
泰特斯一下跳到屋子对面。他抓住莱什医生修长的手,就好像他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一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这么回事,这个医生是他惟一的朋友。泰特斯心潮起伏,老半天才意识到医生在继续跟他说话。“抱歉——恐怕我没听懂你刚才在说些什么。太多了,一时听不明白。”
“当然,我并不怀疑。”莱什医生和颜悦色地点点头,坐到椅子上,招手让泰特斯到床边去。“在你周围的环境发生巨大变化的情况下,这是很自然的反应。我刚才正大致地讲你今后一两天的日程安排。”
泰特斯又走神了,沉浸在一个接一个的离题的想法中。是压力,是周围完全陌生的环境使他难以集中精力。但即使知道走神的原因也不能让他的精力更集中哪怕一点。这次是莱什医生的发音让他走神的:“日程”这个词,泰特斯自己会发成“shed-jool”,而莱什医生说的是“sked—jool”,美式的发音。实际上他的每个用词,语调,姿势和手势都是美国式的。那么,这肯定是真的了。“该死!抱歉——相信我,我尽量在专心呢。但我老是说废话。我脑袋里一团乱麻。”
莱什医生还是没有生气,还在微笑着。“没关系,上尉。我很高兴重复或者详细解释任何你没完全听懂的地方。我想大致给你说说三段时间发生的大事,也就是在这段时间中,我们的理论成功运用于时间旅行方面。没有人是孤立存在的,你知道……” ‘等他自顾自说完,泰特斯也暗地里作完了对他的评价。莱什是个受过教育的人——肯定是,要是他是个医生的话。什么医生?那两个女人,那两个假天使,明显是属于内科医生那类。可是该死的,他得听着!
莱什正侃侃而谈,“……最小的改变会带来难以预测的影响。一只昆虫,甚至一个微生物的生死,都不是无足轻重的。不能随随便便地把任何东西从过去拿走,以免意外地改变整个世界……”
过去?当然是过去了。如果现在是2045年,那么1912年是很久很久以前了。“有可能回到过去吗?”他打断了医生的话。
“什么?你是说你吗?回到你离开的地点和时间?我相信这是不可能的,上尉。可是你不会希望那样的——回去冻死在南极?那涉及到了另一个话题:我们所从事的工作的道德尺度。把一个可怜的家伙硬生生地从他的未来、家人和朋友那里拽走,当然是不对的……”
我的家人,泰特斯想着。母亲,莉莲,薇奥赖特,布莱恩。我的朋友们。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他们也许也都死了。不——他们肯定死了。死了许多年了。
“……一个理想的对象。”莱什医生正说着,“你不仅得救了,不至于悲惨地死去,而且你的离开一点也不会在时间的长河中引起任何改变,因为你的肉体失踪了:人们认为你被冻硬了,永远埋在冰川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