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哭。”胖查理说。
“什么都别说了。”希戈勒夫人说。
“我脸上的只是雨水。”胖查理说。
希戈勒夫人没再答话,只是抱着他,前后摇晃。过了一阵,胖查理说:“好了,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我在家里准备了食物,”希戈勒夫人说,“得把你喂饱才行。”
胖查理在停车场把鞋上的泥巴擦掉,然后坐进租来的灰色轿车,跟在希戈勒夫人的栗色旅行车后面,沿着二十年前还并不存在的一条条街道行驶。希戈勒夫人开起车来,就像个刚刚发现自己急切迫切以及恳切需要来上一杯咖啡的女人。此刻,她生命中的首要任务就是把车开得尽可能的快,然后咖啡喝得尽可能的多。胖查理跟在她后面,尽力不被甩开,从一个红绿灯飞驰到另一个红绿灯,同时试图搞清楚他们所处的大概位置。
当两辆车拐进一条街道后,胖查理发现自己认出了这条街,一种不断积聚的忧虑感也随之诞生。这正是他小时候住过的街道,就连路边的房子看起来都没什么变化,只是大部分人家的前院外,都装上了模样骇人的铁丝网栅栏。
希戈勒夫人房子门口已经停了几辆车。胖查理把车停在一辆老旧的灰色福特后面,希戈勒夫人走到前门,用钥匙把门打开。
胖查理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是泥又是汗的惨象。“我不能这个样子进去。”他说。
“我见过更糟的,”希戈勒夫人不屑地说,“我跟你说,你现在就进去,直接走到浴室。你可以洗洗脸洗洗手,顺便把身上弄弄干净。等你收拾好了,就来厨房找我们。”
胖查理走进浴室,这里的一切都有股茉莉清香。他脱掉沾满泥巴的衬衣,用茉莉香型的肥皂,在一个小水池中洗了洗脸和手;然后拿过一块毛巾,擦了擦胸口,又把西服裤子上最脏的部分抹净。他看看衬衣,这件衣服早晨穿上的时候还是白的,但现在已经变成脏兮兮的棕褐色。胖查理决定不再穿它,旅行包里还有几件衬衫,不过包正放在车子后座上。他可以从后门溜出去,换上干净的衣服,然后再去厨房里见人。
他拧开浴室的锁,把门打开。
四位老妇人就站在走廊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胖查理认识她们,认识她们所有人。
“你这又是在干吗?”希戈勒夫人问。
“换衬衣,”胖查理说,“衬衣在车里。对。回来。马上。”
他把头高高仰起,大步通过走廊,出了前门。
“他说的是哪国话?”小个子的邓薇迪夫人在他背后大声问道。
“这可不是你们每天都能见到的景色,”巴斯塔蒙特夫人说。但这里是佛罗里达黄金海岸,如果说有什么景色是每天都能见到的,那就是光着膀子的男人了——虽说他们多半不穿脏兮兮的西裤。
胖查理在车里换好衬衣,走回屋子。四位老妇人都在厨房里,卖力地收拾着一大堆特百惠⑥塑料保鲜容器,它们似乎不久前还盛过很多各色各样的食品。
希戈勒夫人比巴斯塔蒙特夫人老,她们都比诺尔斯小姐老,但所有人都不如邓薇迪夫人老。邓薇迪夫人年纪大,看起来也老。估计有些地质学年代都不如邓薇迪夫人的年纪大。
小时候,胖查理常常想象这样的画面:邓薇迪夫人站在赤道非洲,从她那对厚眼镜后面不以为然地瞥着新近出现的直立人。“离我的前院远点,”她会这样对刚刚完成进化,情绪还很紧张的能人⑦说,“我跟你说,不然我就赏你大耳光。”邓薇迪夫人闻起来有股紫罗兰香水味,而在紫罗兰之下则是很老很老的老女人味儿。她是个足以睥睨风暴的小老太。胖查理二十年前,曾经尾随一个乱跑的网球闯进她的院子,打碎了一件草坪饰品,结果被她吓了个半死。
此时此刻,邓薇迪夫人正用手从一个特百惠小碗里,捏着咖喱羊肉吃。“浪费了多可惜。”她说着便把几小块羊骨头扔进一个瓷盘。
“你也该吃饭了吧,胖查理?”诺尔斯小姐问。
“我不饿,”胖查理说,“真的。”
四双眼睛从四对眼镜后面辐射出责备的目光。“伤心的时候再挨饿也没什么好处。”邓薇迪夫人舔了舔手指,又捏起一块褐色的肥羊肉。
“不。我只是不饿。仅此而已。”
“痛苦会让你瘦得皮包骨头。”诺尔斯小姐带着沉郁的口吻说。
“我想不会。”
“我会给你准备一盘食物,放到那边的桌子上,”希戈勒夫人说,“你现在就给我过去坐下。我不想再听你多说一个字儿。每种食物都剩了不少,这你你不用操心。”
胖查理坐到她所指的位子上,转瞬之间,面前就出现了一个盘子,里面的食物堆得像座小山:焖豆子、焖米饭、甜马铃薯布丁m、猪肉干、咖喱羊肉、咖喱鸡、炸大蕉,还有一份盐渍牛蹄。胖查理一口都还没吃,就已经觉得胃疼了。
“其他人呢?”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