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希望有个兄弟,”胖查理自言自语道,但他没注意到这句话说得太大声了。希戈勒夫人说:“我已经跟你说了,你确实有个兄弟。”
“好吧,”他说,“那我该去哪儿找这位兄弟?”后来,他时常琢磨自己为什么要问这句话。是想顺着她的话?是在嘲笑她?抑或只是为了填补对话间尴尬的沉默?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反正话已出口。希戈勒夫人咬着下嘴唇,点点头。
“你应该知道。这是你的遗产。是你的血脉。”她走到胖查理跟前,勾了勾手指。胖查理弯下腰,老妇人的嘴唇贴着他的耳朵,轻声低语道:“……想找他……告诉一只……”
“什么?”
“我是说,”她用正常的音量说,“如果你想找他,就告诉一只蜘蛛。他会马上赶来。”
“告诉一只蜘蛛?”
“我就是这么说的,你以为我说这话是为自己的健康着想?是在锻炼肺活量?你就没听说过把话告诉蜜蜂吗?我小时候住在圣安德鲁斯,那时我们家还没搬到美国来。人人都知道,你可以把所有好消息都告诉蜜蜂。嗯,这件事也差不多。告诉一只蜘蛛。过去你爸爸人间蒸发时,我就是这么传话给他的。”
“……明白。”
“别这样跟我说什么‘明白’。”
“哪样?”
“好像我是个不知道多少钱能买一斤鱼的疯老婆子。你以为我不知道哪边是上吗?”
“哦,我敢说您肯定知道。真的。”
希戈勒夫人还远没有消气。她从桌上拿起咖啡杯,抱在怀里,很是不以为然。胖查理干了件蠢事,希戈勒夫人显然是要让他彻底明白这一点。
“我没必要这么做,你很清楚,”她说,“我没必要帮你。我这么做只是因为你父亲,他很特别;也是因为你母亲,她是个好女人。我告诉你的可是大事,很重要的事。你应该好好听我说。你应该相信我。”
“我确实相信你。”胖查理尽量拿出真诚的语气。
“现在你是在哄老太婆。”
“不,”胖查理开始扯谎,“我没有。真的没有。”他的语气中透着真心实意。胖查理现在离家几千公里,和一个处于中风边缘的疯老婆子一起,待在已故的父亲家中。只要能令她平静下来,就算说月亮其实是某种特别的热带水果都没关系,他会尽量说得让自己都信以为真的。
希戈勒夫人对此嗤之以鼻。
“这就是我跟你们这些年轻人之间的问题,”她说,“因为你们在这儿的时间还不长,却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我这辈子忘掉的事儿,比你知道的还多。你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的父亲,你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的家族。我跟你说你父亲是一尊神,你甚至都不问问是什么神?”
胖查理努力回忆起一些神祗的名字。“宙斯?”他试探着说。
希戈勒夫人发出一个怪声,听起来就像个压住沸水的罐子。胖查理百分之百确定宙斯是个错误答案。“丘比特?”
她又发出一个怪声,以咕哝开头笑声结尾。“我能想象你父亲浑身上下除了几片毛绒绒的尿布什么都不穿,手里拿着一张大弓和箭的样子。”她又咯咯笑了几声,然后喝了些咖啡。
“在他还是神祗的时候,”她对胖查理说,“那时,人们叫他安纳西。”
也许你知道几个安纳西的故事。也许在这个广阔的世界上,所有人都知道几个安纳西故事。
安纳西是只蜘蛛。那时的世界还很年轻,所有故事都是头一次被讲起。他老是给自己惹上麻烦,也习惯了让自己摆脱麻烦。那个黑宝贝和兔弟弟(是兔八哥吗?查!应该不是,兔八哥是Bugs Bunny)⑨的故事?一开始就是安纳西的故事。有些人以为他是只兔子。那是他们搞错了。安纳西不是兔子,他是蜘蛛。
安纳西的故事可以追溯到很早以前,当时人们才刚刚开始给彼此讲故事。那是在非洲,万物初生之时,甚至比人们在岩洞里画狮子和熊的年代还早,那时的人们就开始讲故事了。有关猴子、狮子和野牛的故事,有关大梦的故事,人们总有讲故事的倾向。他们就是这样理解周围的世界。所有会跑、会爬、会荡、会蛇行的东西,都会进入那些故事。而不同部落的人们,则会崇拜不同的生物。
从那时候起,狮子就是百兽之王,瞪羚的腿是最快的,猴子是最蠢的,而老虎是最可怕的。但人们想听的并不是它们的故事。
安纳西把自己的名字赋予故事。所有故事就变成安纳西的了。在故事变成安纳西的之前,它们曾有段时间属于老虎(岛民们管所有大猫都叫老虎)。那时的传说黑暗邪恶,充满痛苦,全都没有光明的结局。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所有故事都属于安纳西。
既然我们刚刚经历了一场葬礼,就让我给你讲个安纳西的故事吧,当时他奶奶刚刚过世。(别担心。她的年纪已经很大了,而且是在睡梦中离开,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死的地方离家很远,所以安纳西带着自己的手推车越过整个小岛,找到奶奶的尸首,放到小车里,推着它往家走。他准备把奶奶埋在他那座茅屋后面的菩提树下。
整个上午他都推着祖母的灵车,最终来到了一座小镇,他想,我应该来点威士忌。这镇上有家商店,什么东西都卖,店主的性子很急。安纳西走进商店,喝了几杯威士忌,然后又喝了几杯,他心想,我应该跟这家伙开个玩笑,所以对店主说,请给我奶奶送点威士忌吧,她就睡在外面的小车里。你可能得把她叫醒,因为她睡觉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