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怀念聚光灯。
在胖查理最可怕的噩梦中,一束灯光从黑沉的天空中照射下来,将他笼罩。他当时在一个宽大的舞台上,隐身在黑暗中的观众们强迫他站在光束里唱歌。无论胖查理跑得多远,跑得多快,或是藏得多好,他们都会把他找出来,揪回舞台上去,面对数十张充满期盼神情的面孔。他总是在真正开口唱歌前惊醒,大汗淋漓,不住颤抖,心脏好像一门大炮正轰击着胸膛。
一天的工作结束了。胖查理已经在这里干了将近两年。格雷厄姆科茨事务所的人员流动率相当高。所以除了格雷厄姆科茨本人,这里就数他资格最老了。可就算这样,还是没人喜欢他。
胖查理有时会坐在办公桌后,望着清冷的灰雨敲打着玻璃窗,幻想自己住在某个热带海滩附近,不可思议的蓝色海洋拍打着不可思议的黄色沙滩,泛起片片碎浪。胖查理还时常思忖,住在他想象中这片沙滩上的人,注视着浪花白色的手指,聆听着棕榈树上热带鸟类的歌唱,或是在沙滩上散步时,会不会也曾梦想自己住在英格兰,坐在某栋办公楼六层一间橱柜大小的屋子里,看着灰蒙蒙的雨滴,以求远离金色海滩和完美生活的空洞乏味?——这是一种就连插着小红伞,朗姆酒成份稍微过多的利口酒也无法驱走的无聊感。这种想法让他倍感欣慰。
胖查理回家时,在外卖酒吧买了一瓶德国白酒,又从隔壁小超市里买了根薄荷香型的蜡烛,然后到附近的比萨连锁店买了份比萨。
晚上七点半,罗茜从瑜珈课上给他打了个电话,说自己会晚点过去,八点又从车里来电话说遇到交通堵塞,九点一刻告诉他车子已经开到街口。此时的胖查理几乎喝光了那瓶白酒,比萨也只剩下一角了。
后来,他曾想过是不是白酒让他说了那句话。
九点二十分,罗茜终于到了。她随身带着浴巾,还有个装满香波、肥皂和一大罐护发油的塑料袋。罗茜精力充沛神采飞扬地对一杯白酒和一角比萨说了声不。她解释说自己在塞车时就吃过了,是她叫的外卖。所以胖查理坐在厨房,给自己倒了最后一杯白葡萄酒,从冷掉的比萨上挑着奶酪和腊肠吃。与此同时,罗茜走进浴室,然后很突然、很大声地开始尖叫。
胖查理跑进浴室时,第一声尖叫还未消失,罗茜正给肺部补充空气,准备发出第二声。他以为自己会看到罗茜鲜血淋漓的样子。但令他既意外又安心的是,罗茜身上没有血。她穿着蓝色胸罩和内裤,手指着浴缸。那里正趴着一只硕大的棕色花园蜘蛛。
“抱歉,”她哀叫着说,“它把我吓了一跳。”
“它们总是这样,”胖查理说,“我来把它冲走。”
“你敢!”罗茜厉声说,“这是条性命。把它拿出去。”
“好吧。”胖查理说。
“我到厨房等着,”她说,“弄出去后告诉我。”
如果你喝了一整瓶白葡萄酒,那么用旧时的生日贺卡把一只相当警觉的花园蜘蛛哄进塑料杯,就像是对手眼协调能力的一次挑战。而一位号称要到厨房等着,可实际上却趴在你的肩膀后面提供建议,身上只穿着内衣的未婚妻,在这项挑战中也起不了什么正面作用。
但尽管有罗茜的“帮忙”,他还是很快就把蜘蛛哄进了塑料杯,用一张贺卡捂住杯口。这张卡片是一位学校里的老朋友送的,上面写着“心有多老,你就有多老”。(而在内页则用“所以别老在心里意淫了,你这个色情狂——生日快乐”把上一句话完全颠覆。)
他带着蜘蛛下楼,走出正门,来到一个很小的前院花园。这座花园有一道可供人们翻越的篱笆,还有几块大石板,石板间长满了青草。他把杯子举起来,在钠灯昏黄的光线下,蜘蛛变成了黑色。胖查理想象着它大概也在注视自己。
“很抱歉,”他对蜘蛛说道。随后又在体内荡漾的白葡萄酒的驱使下,大声重复了一遍。
他把杯子和卡片放在一块破碎石板上,然后拿起杯子,等待蜘蛛匆忙逃走。但它只是一动不动地趴在贺卡正面那只卡通泰迪熊的笑脸上。人和蜘蛛就这样对视着。
希戈勒夫人对他提过的几句话突然冒了出来,胖查理未及阻止,话语已经脱口而出。也许这要怪他心中的恶魔。也许只是体内的酒精。
“如果你见到我的兄弟,”胖查理对蜘蛛说,“就跟他说,他应该过来打声招呼。”
蜘蛛趴在那里,抬起一根细腿,几乎像是认真考虑着什么。随后它飞快爬过石板,消失在篱笆之间。
罗茜洗了个澡,又在查理脸上留下了一个似有还无的啄吻,然后就回家去了。
胖查理打开电视,但却发现自己开始打瞌睡,于是就关上电视,上床睡觉。他做了个特别逼真的怪梦,足以令他终生难忘。
有个办法可以判断是不是在做梦,那就是看看你是否出现在某个现实生活中从没去过的地方。胖查理从没去过加利福尼亚,从没去过比佛利山庄。但这地方他已经在电影电视里见过太多次了,足以产生一种惬意的熟识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