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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段:职业成长  学科:文学  发布:2022-05-05  ★★★收藏章节〗〖手机版

又一次期考过去,她成绩中平。金鹂鸣塞给她一本美国小说《红字》,劝她“松弛一下”。她一口气读完,不禁格外紧张。她开始自己到图书馆借阅小说。读了 《青春之歌》,她再看见葛尊志,总觉得他就是卢嘉川。

回到家里,她感到气闷。她讲的,他不感觉兴趣。他讲的她也不感觉兴趣。那位元记者当年所写的三篇通讯,早已被广大读者忘怀。

新的英雄层出不穷。而她丈夫所领导的那家街道工厂,因为产品已无销路,又逢精减潮流,并入了另一家街道工厂,丈夫担任了那个厂子的副厂长,刚一去,就与正厂长闹上了矛盾。

正当她的视野迅猛扩展时,他的光彩却急剧暗淡下来。不是他们自己,而首先是邻居们,开始提出了这样的问题:他们是否般配?他们是否能够长久?

后来爆发了第一次伤感情的争吵。导火线是一桩琐屑而无聊的事。

她故意连续两个星期六都没有回家。她开始觉得往昔的荒唐。她竟愚昧到不能区分崇拜和恋爱,献身精神和满足情欲,阶级情tp谊和夫妇之乐。她可以让一个思想品质高尚的英雄支配她的精神,她凭什么非得让一个独眼破腿的粗笨男子占有她的身体?

她在大食堂里勇敢地凑到了葛尊志身边,并且以必被羞辱而不悔的气概,请他陪自己参观一个新的美术展览会。对方既非受宠若惊,也未怫然拒绝,而是近乎漫不经心地应允了。

她同葛尊志来往渐渐频密。她实实在在地爱上了他。

有一天傍晚,她从图书馆出来,突然看见葛尊志同另一位女同学颇为亲密地走在一起,并且顺著甬路朝小树林那边缓缓而去。她的心仿佛被揪了一下。她本能地转到一株大树后面,佯装在那里默诵外语,其实是监视著葛尊志和那位女同学的行动。葛尊志倒背著手,那位女同学手里摆弄著一杈树叶,在小树林边上走过去绕过来。似乎谈得十分惬意,那景象在她心中煽起越冒越高的火苗。夜色苍茫中,葛尊志同那女同学终于顺著甬路走了回来,并且在一个小岔道上分了手。她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地走到了葛尊志的面前,发出了怎样的质问,并且也不记得葛尊志是如何向她解释的——单记得葛尊志脸上那惊诧莫名的表情,那表情犹如一面雪亮的镜子,照出了她非破釜沈舟不可的处境……她也不记得是怎样把葛尊志引回了小树林,走入了小树林深处,单记得他们两个面对面楞楞地站定后,葛尊志问她:“慕英同志,你怎么了?”她竟陡地扑上去搂定了他,歇斯底里地说:“我要你爱我!我要我要我要……”葛尊志先象化石般僵住,随后便把她的胳膊解开,让她站回去,声音颤抖地说:“那怎么行!那怎么行!”可是,当他们四目电光般交击后,葛尊志却又陡然扑过去搂住了她,吻著她的额头,喃喃地说:“行行行行……”

事情败露了。葛尊志被开除出党,自然不仅革除了团总支书记职务,而且从此中止了他那原本颇为辉煌的前程。甚至还株连到金鹂鸣——她受到团内警告的处分。系里乃至院里的领导轮番找慕英谈话,指出她是受到了腐蚀,她应当立即从迷误中醒悟过来,并使她同英雄的感情“恢复到历史上最高水准”。

这时候已面临毕业分配。突然出现了校方未预料到的局面,英雄主动提出来同慕英离婚——这恰恰是她提出过而校方根本不予支持的请求。英雄毕竟是英雄。至今慕樱还感念他这一点。她不爱他,但她永远尊敬他。是他给了她一个进入更广阔的天地的机会。他们好说好散,孩子给了英雄,她不要。她什么也不要。

葛尊志分了一个最坏的工作——到一家街道医院药房管配药和发药。她分的也好不了多少——到另一家街道医院看门诊。

他们在一片舆论谴责中结合了。她改名为慕樱。他们只有一间小小的住房,经济上相当拮据。但在她来说,失去的毋宁说是沈重的包袱,获得的分明是情爱的满足。不久便开始了 “文化大革命”。他们这只小小的爱情航船,客观上不在漩涡的中心,主观上又格外小心地回避,得以较为平稳地向前浮动。他们有了一个女儿。虽说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倒也还能不断地“柳暗花明又一村”。葛尊志自己动手,盖起了 “小厨房”,又打出了满堂的家具。他的那些美术知识,点点滴滴地溶解在了建设小家庭的事业中。邻居们谁也想象不到,他当年曾是大学一个系里的团总支书记,能够坐在麦克风前面,用江河奔腾般的话语,把一年级新生的双眼逼湿。邻居们都说他是“家庭妇男”——连饭也基本上由他来做。慕樱得以有大量的时间读书——都是从熟识的患者那里借来的,当时违禁的西洋古典小说。当葛尊志在院子里为新打成的酒柜上漆时,她也许正坐在躺椅上读没有封皮的《简爱》;当葛尊志正在厨房中照著菜谱炒鱼香肉丝时,她也许正仰靠在沙发上,手里捏著一本刚读完的 《娜娜》,闭目冥思……她确实非常满足,而且是一种开化的满足——包括性生活的满足。慕樱再回想起同英雄度过的那些夜晚,不禁毛骨悚然。谢天谢地,她斩断了应当斩断的,拴系了应当拴系的。

记得是一九七五年初冬的一天上午,慕樱懒洋洋地应付著门诊,当她叫到齐壮思这个名字以后,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人——她第一眼看到他,便不由眼睛一亮。她过眼的人多矣,而象齐壮思这样的人,还是头一回置身于她视野的最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