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樱那两根细长黑亮的眉毛往上一弓,活泼地说:“如果我非要呢?”
嵇志满望著她,楞住了。他没有想到她会有这种要求、这种态度、这种表情、这种声调……啊呀,据詹丽颖说,慕樱已经年过四十,可从她的外貌上看,顶多不过三十岁,而从她这种娇憨、妩媚的作派上看,她就活象刚刚二十几岁的女大学生!嵇志满的心乱了。难道他今天会以柳下惠的气概而来,以罗米欧的柔肠而归了么?
慕樱两眼亮星似地,闪闪望定他,重复地以半天真半挑逗的语气问:“是呀,如果我非要呢?”
嵇志满的心更乱了。刚才她说:“别人得拿什么样的票给您……”
现在她重复地说:“如果我非要……”是呀,她要,性质似乎就不同了;不过,唉呀,要好好想想,如果她真地愿意跟自己好下去,那么,他们有什么必要互相交换、馈赠邮票呢?他们的藏票,归根结蒂不是会集中到一起的么?……那么,她这是索取信物的表示?她的感情,发展得岂不又太快?当然,更大的可能,她这只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一个爱开点文雅的玩笑的女人!但在生活中,遇上如此有趣的女性的机率并不高啊……嵇志满曾自认为具有 “历史的眼光”,可在这小小的现实面前,他的眼光却缺乏足够的穿透力!
“啊,既然你那么喜欢,那,我就让给你吧——”嵇志满挺起胸,赴汤蹈火般地说。他有意没有再称她为“您”,而称了“你”。
“真的吗?太感谢您了!”慕樱当真用镊子取出了那张《贵妃醉酒》,并且激动得声音微微打颤地说:“我当然不能白白拿走……您说吧,我是给您一套文革盖销”语录“票,还是给您一张一九四九年的纪C3A——东北地区贴用的”世界工联亚洲澳洲工会会议纪念“票?或者,您都拿走……”
当詹丽颖拿著茶叶回来,未进家门,先隔窗窥望时,她觉得她所看到的情景,已经充分地说明———“啊哟,太好啦,一见钟情罗!”
21
不需要排演《铸钟记》,而需要立即干点别的……
午后的鼓楼前大街,显得格外热闹。
这条大街,如今的正式名称是 “地安门外大街”。因为地安门早在解放初便已拆除,不成其为一个标志,而巍峨的鼓楼至今仍屹立在这条街北边,并且今后一定会当作珍贵的文物保留下去,所以,这条街其实不如还是叫“鼓楼前大街”的好。地安门的拆除是不足惜的。不熟悉旧日北京的人,也许会产生一种误会,以为地安门也是一座象天安门或者前门箭楼那样的建筑。不是的。它是一座单层的三拱门庑殿顶式的建筑,无甚特色。现在在北京的各个 “坛”——如天坛、地坛、日坛、月坛……还都保留著这种样式的门,当年的地安门只不过是比它们体积更大罢了。
大约下午一点多钟的时候,澹台智珠出现在这条大街的最北头——也就是钟鼓楼脚下。她两眼充满一种怨怒、焦急、惶乱、迷惘交织的神情。
昨晚丈夫李铠同她的斯闹,本已使她精疲力尽,谁想到一大早又得到了给她操京胡的老赵和司板鼓的老佟双双“叛变”的消息;她本是要在中午请包括老赵、老佟在内的整个伴奏乐队在家里吃 “团结餐”
的,结果这一顿午饭却成了地地道道的“分裂餐”!
濮阳荪当然是个致乱的因素。尽管这人品质不一定坏,而且今天来找她的确是出于一片好心,可也难怪李铠眼皮夹不下他。
……经过一番混乱,误会本已消除,十一点左右,大家围桌坐定,边吃边议:如何方能战胜澹台智珠的那位 “师姐”,让老赵和老佟 “幡然悔悟”?连李铠似乎也已经“进入情况”,理解了明晚在“萃华楼”
“出血”的必要性和迫切性;谁知濮阳荪几杯汾酒下肚,竟渐渐胡言乱语起来!……
……一开始,濮阳荪还只不过是语句酸腐,他想出的那个点子,倒也无妨存以备用:“咱们拉回了佟、赵二位,大家更要鼓舞起来。《木兰从军》的成绩当更巩固,《卓文君》一炮打红自不待言,此外还可再接再励,另排新戏。今天路过钟楼,倒勾起我一段回忆。鄙人当年在辅仁大学就读,辅大校址,离此不远——就在什刹海前海西边的定阜大街。什刹海前海北沿,昔日有”会贤楼“饭庄,我少不得常去随意便酌。在那饭桌之上,听得一段”铸钟娘娘“的故事,煞是动人。话说乾隆年间,重修钟楼之际,铸钟匠姓邓名金寿,有女杏花,年方二八,窈窕聪慧,侠骨香风。金寿连铸数钟,皆不理想,眼看期限将近,一筹莫展。杏花怕父亲误期获罪,奋身投炉,遂得精铜,铸出一钟,声洪音清。投炉时其父阻拦未成,只捉得绣花鞋一只。乾隆得知此事,敕封杏花为”金炉圣母“,民众遂在铸钟厂前建庙,叫她为”铸钟娘娘“。
传说昔日每晚鸣钟时,阖城母亲尽对小儿女说:“睡吧睡吧,钟楼敲钟啦,铸钟娘娘要她那只绣花鞋啦……”智珠,你看拿这故事,编上一出《铸钟记》,你饰杏花,岂不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