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向东的父母或许会以为,今天姚向东穿在身上的这件羽绒登山服,是姚向东诈骗来的。真的不是。昨天放学后去杨强强家,姚向东跟他杀了一盘军棋,玩得挺痛快;临走的时候,姚向东实在觉得杨强强这件登山服比自己那件帅,心里痒痒,便提出来:“咱们换著穿一天吧!”杨强强也就点头答应了。就这么穿回了家。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可是这件登山服让“丫挺的”牛肉汤给染了。真熬淘(“熬淘”,读作 a? ?a?,败兴、倒楣的意思。)!要是别人的,也就管他去,可杨强强对自个儿真不错,起码,那四十八本的“三国”小人书,别人舍得拿出来让你看个够吗?
姚向东出了清真面馆,心情要多坏有多坏。真想跟迎面走来的人吵上一架。吵架有的是理由,“你他妈干嘛照(”照“,就是拿眼睛看 (带有挑衅)的意思。)我?”这就可以纠缠到底。可迎面来的是个解放军,四个衣兜的。团级?师级?红帽徽,红领章,那曾是姚向东小小心灵朝夕向往的。现在当军官得先上军官学校,又得凭“分”。“分儿,分儿,学生的命根儿。”姚向东没这个命根儿,他真倒楣!
清真面馆旁边是个信托商店—— “益民信托商店”。它如今在北京市越来越有名气,快跟东华门大街的“中昌信托商店”齐名了。姚向东盲目地钻了进去。这里卖各种家具,堆著好多弹簧床和双人折叠沙发床。新来了一批电镀衣架,衣架顶上可以安灯泡,兼当落地灯。姚向东对这些东西自然毫无兴趣。啊,也卖衣物——登山服!羽绒的!
衣袖上还有带拉链的小兜!真帅!那兜是装什么玩意的?还有黑底金字的标签,都是英文字母,也不知啥意思,也许杨强强认得出来,他英文行……唉呀,四十五块钱一件!够贵的!要是能有那么一笔钱,把它买下来,那就好了,可以拿著去找杨强强,“哥儿们!我把你的登山服弄脏了,咱们好汉做事好汉当!瞜兮瞜兮(瞧一瞧。这其实是外来语。民国初年,一些北京市民模仿英美人说look,后又由 ”瞜客瞜客“
转音“瞜兮瞜兮”。)——赔你的!比你那还帅!怎么著?“官盖了”
(“官盖了”是“盖了帽了”的最高形容格。)吧?“
姚向东在一种难以譬[pì]喻的惆怅心情中出了信托商店,继续朝北走去。啊,帽儿胡同。杨强强就住在帽儿胡同里——那里有一片文化部盖的宿舍楼,中央实验话剧院的人分了不少单元。去找杨强强吗?就这么著去?那多丢人现眼!姚向东边想边横穿过了马路。先离帽儿胡同越远越好!就这样,他懵懵懂懂地走拢了位于这条街尽西北角的 “马凯餐厅”。餐厅里窜出一股奇特的香味。姚向东痛感自己并没有吃饱,他下意识地推门走了进去。楼下只卖速食,楼上有雅座卖炒菜。他在楼梯口看了下菜牌,那些菜肴尽管他几乎都没尝过,但光看名目也就足令他流涎三尺:
去骨东安鸡 油焖大虾
炸黄雀肉片 松鼠鱼
红烧海参 红烧狗肉
酸辣鱿鱼片 溜嫩鳝丝
他更感到——如果兜里有张“钢铁”或“团结”该有多好。但他现在已经几乎一文不名。他拖著脚步走出了 “马凯餐厅”,一口接一口地咽著唾沫。
他朝钟鼓楼跟前走去。他也不知道自己目的何在。他脑中浮现出了那盆碧绿的山影。
24
婚宴上也会有惊险场面。信不信由你。
第三轮热菜端上来了。
一盘桃仁鸡丁,是按“仿膳”的规格烹制的——路喜纯怕薛家一时找不到核桃,自己特意用塑胶袋装来了三两核桃仁——搁到桌上时,热油还在滋滋地响;一盘香酥鸭,在鸭嘴里,路喜纯还插上了一朵用胡萝卜刻出的玫瑰花,并且陪衬上了几片芹菜叶;一盘松鼠鱼,鱼虽然不算太大,但鱼背上的刀口和浇汁都足以证明制作的 “地道”;一盘栗子白菜,栗子大而黄,白菜肥而青,与前三样相配,虽素净而照样引人流涎。
这四盘一定定,本是专门来挑眼的七姑反倒头一个发出了由衷的赞叹:“哟——多气派,多喜幸,我们秀丫一进门就遇上这么个”红案“,真是福气不浅哪!”